巍咸西赶至正殿,只见谢郁棠手执马鞭,正要往苏戮身上抽。
他的外袍已经除去,只着素色单薄中衣,整个人如堕污泥之月,看得巍咸西心都揪了起来。
方才若不是苏戮,他恐怕早已中毒身亡,明明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没有奖赏便罢了,如何能再被谢郁棠这妖女蹂躏,平白遭罪?
谢郁棠却对巍咸西的求情无动于衷:“他害巍大人受惊受伤,本宫正打算施以惩戒,再捆送至大人面前请罪。”
苏戮垂眸跪着,任由魏咸西同谢郁棠拉扯,表情始终淡淡的,仿若将要受罚的人并非自己。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罚还是要罚,但由原先的十鞭减为三鞭。
那妖女当真刁蛮狠毒,三鞭抽下去,打得人皮开肉绽,长长的血痕贯穿整个后背,像腊梅绽放于薄雪之上,惊心动魄却也美绝人寰,巍咸西看着,心疼也心动,暗暗打定主意,定要将这小狐狸精弄到身边来。
这世上的美人大抵都美而自知,一路下来早就被旁人惯出老大的脾气,就连那靠出卖色相的小倌也能给惯出毛病,稍微折磨得狠了就软着声掉泪。
他还从未见过苏戮这样的,既高贵又卑贱,风光霁月又任人揉捏,要是能把他弄到床上……
巍咸西只觉下腹一热,不自然地走了几步,站到廊下风口,吹了好一会冷风才重回内厅。
一旁围观的贵女们也都看得面红耳赤,早把方才宴饮上的几分不懈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以梅枝当剑,制敌救人且恣意风流的慕清王府小世子。
她们对谢郁棠恨得咬牙切齿,又对美强惨的小世子怜惜到了极致,纷纷捧着药材补品一窝蜂地堵在了谢郁棠行居门前。
谢郁棠提着茶壶推门进屋,将外间的盛况描绘了一番:“不如我命人将咱们人见人爱的苏小世子抬出去瞧一瞧,有入了您眼的,本宫亲自上门提亲?”
她此番出行轻衣简从,除了苏戮只带了怀瑾一人随侍,谢郁棠将怀瑾留在外间敷衍贵女们,自己躲进来清闲。
苏戮正要起身接她手里的茶盏,被谢郁棠一个眼神压了回去,只得乖乖坐着,看她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阴阳怪气。
等谢郁棠把茶推过来,他十分配合地喝了,顿了顿,才道:“您刚答应过不会赶我走的。”
“这哪里是赶你走?”谢郁棠觉得他语气里的委屈有几分好笑,“你没有想过成家吗?”
又来。
苏戮垂眸,有些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该给苏爱卿指门婚事了。”
上一世的光景犹在眼前,谢郁棠戴着点翠錾刻凤冠,在烛光中把玩着一只琉璃盏,像是同蔺檀调笑,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没有想到,这一世,这么快,这问题就又被提了一遍。
手指在衣袖中轻轻攥了一下,他听到自己轻声问:“那您呢?主人有想过……成亲吗?”
谢郁棠倒茶的手一顿。
这事她还真没想过。
男人靠不住,只有权利不会背叛自己,重生一回,她只想复仇掌权。儿女情长于她而言,不过是堪破了的镜花水月,破碎且无意义。
苏戮见她抿唇不言,略一犹豫,屈膝在她身前跪了下来。
他身上还带着伤,跪得又毫无征兆,谢郁棠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请罪。”
声音依旧柔和沉静,底色却坚如磐石,苏戮垂眸,“这话是僭越之言,但我还是要说。”
谢郁棠静静看着他。
“三皇子并非良人。”
谢郁棠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怔愣片刻,笑出声来,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并非良人?”
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索性换了个问题:“那你现在还觉得……我喜欢他吗?”
苏戮一直垂眸看着地面,长而密的睫毛将他眸底的情绪挡得密不透风,谢郁棠只看到他喉结滑动一下:“我不敢……随意揣测主人的心思。”
这话说的。
谢郁棠失笑:“自己一身伤,还有心思替本宫考量这些闲事。”
她将人扶起,重新摁回座位。
他的肩膀削薄平直,摸上去就像没有肉似的,触手依旧是微冷的体温。谢郁棠再去看他背上的鞭伤,刚才那一跪又有几处血痂裂了,往外渗着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本宫现在很生气,但是又罚你不得,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谢郁棠气得又灌下一盏茶。
苏戮给她这负气之言逗笑了,柔声安慰:“没事的,您手下控着力道,只是皮外伤而已,看着吓人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
谢郁棠掏出一直揣在怀里的玉肌膏:“要不还是先上点药吧,我就涂一点点,应该看不出……”
“主人。”苏戮有几分无奈地虚虚在她腕上握了一下,“做戏要做全套,您刚在巍统领那里放完狠话,转头就给我涂药,会让他起疑的,那我这疼不是白受了?”
……
谢郁棠说不过他,叹了口气:“这姓魏的怎么还不来,还不如门口的贵女懂得献殷勤。”
苏戮在喉咙里闷笑几声,肩上突然传来轻柔的力道,按揉着早先被她踩过的地方,苏戮怔愣扭头,想躲,肩上按揉的手却加重了力道。
谢郁棠在身后,留兰香浅淡地逸散在他周身的空气中:“怎么,你能跪着给本宫烤肉,本宫就不能给你揉揉肩?”
*
巍咸西记挂着苏戮的伤,匆匆换了衣服整好发冠就带着大夫前来拜见谢郁棠,侍从将提着的药材补品交给怀瑾,就见谢郁棠坐在正厅的梨花木高背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箭驽。
众人都知宁安公主不似寻常女子,于是便都投其所好,从各地搜罗来刀剑匕弩讨其欢心,谢郁棠手里拿的这把据说是从胡人贵族手上缴获的,上面嵌着宝石玉器,精巧异常。
巍咸西向谢郁棠行过礼,没见到苏戮,料想那人应当是在屋内卧床养伤,客套了几句,正要开口请去看望,就见插屏后一个高拔清俊的身影端着茶走了过来,竟是苏戮。
他身上还穿着受刑的衣服,背后的鞭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与其说是包扎,不如说只是为了不让血流出来弄脏衣服而做的处理。
他像个真正的下人一样给自己倒茶,巍咸西细细看去,只见他面色发白,嘴唇淡到几乎看不出血色,连提着茶盏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堂堂慕清王府的小世子,受了伤不让他卧床静养也就罢了,竟还要他做这等伺候人的粗使活计!
巍咸西忍了又忍,再三告诫自己切不可言辞激烈,冒犯了宁安公主,只是将茶壶从苏戮手里夺了下来,放到桌上,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对谢郁棠拜道:“请殿下允我为苏小世子看伤。”
谢郁棠依旧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上那支小弩,闻言挑唇道:“苏世子,咱们巍大统领对你可真是伤心,为你求情不说,还专程带了大夫给你看伤,还不快谢过巍大人?”
苏戮便要屈膝行礼,巍咸西哪里舍得,连忙将人拦下:“苏世子对本官有救命之恩,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怀瑾将几人引至偏厅,谢郁棠似是对那小弩感兴趣得很,并未跟来。因着男女之防,怀瑾也不便留在屋内,于是屋里一时只剩他们三人。
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会乱说话,巍咸西暗道一声天助我也,立在屏风后试探道:“苏世子在公主府过得可好?”
大夫低眉敛眸地涂着药,一心一意只把自己当工具人,苏戮默了半晌,才轻叹了口气:“好与不好都是这样罢了,寄人篱下者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语气幽幽,听得巍咸西心尖都揪了起来,但他混迹官场多年,察言观色间只觉得谢郁棠对这小世子占有欲大得紧——踩着他的肩头当踩脚蹬下马车不说,在席间还当着众贵女的面逼他殷勤侍奉,摆明了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他巍咸西虽借着同为男子的性别之便,让谢郁棠不至太过防备,但又焉知不会隔墙有耳?
巍咸西还待再做试探,只听门呼啦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谢郁棠大喇喇走了进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训斥:“咱们苏小世子还真是金贵得狠呐,魏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你不过是蹭破了点皮,还打算耽搁魏大人到什么时辰?难道是嫌本宫下手太重,苛待你了?”
大夫被这声呵斥吓得手抖,赶紧给人裹好伤拜退出来,那苏小世子睫毛一颤,眼看着又要请罪,巍咸西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将手里的字条塞进对方掌心,嘴上打着圆场:“殿下莫要怪罪,是下官让大夫仔细一些,耽搁了时间。”
谢郁棠只做未觉,客套了几句,将人送出居所,回来果然便见苏戮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她绕到他身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怎么样?那大夫手艺如何,要不拆了我再给你重新处理一下?”
“主人,您不问巍统领这张字条上写了什么吗?”
谢郁棠还在研究他背上的刚裹好的纱布:“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挖墙脚罢了。”
苏戮将纸条摊开,递给谢郁棠,只见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约他第二日巳时于茶馆见面:“巍统领性格多疑行事谨慎,约我见面一事想必他早就思虑多时,却又迟迟不肯明言,您推门的时机恰到好处,既打消了他的顾虑,又让他无法同我商量见面的细节,只得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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