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与师姐站在宅院前,焦黑的梁柱在夕阳下显得狰狞可怖。昔日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如今只剩焦炭般的残骸,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随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木炭焦味与浓重的血腥气,交织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门楣上高悬着几颗头颅,发丝凌乱地垂落,脖颈处的血迹凝结成紫黑色的痂。一只肥硕的绿头苍蝇从空洞的眼窝中爬出,翅膀沾着不明黏液,在斜阳的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泽。
阿九胃中一阵翻涌,酸水直冲喉头,她连忙捂住嘴,却听见师姐冷峻的声音:“看清楚了,小九。”
师姐平日里温润含笑的杏眼此刻如死水般沉寂,攥着阿九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令人生痛。她低声呢喃着,只有铭记这惨状才能不忘仇恨,可阿九却听不明白,她甚至不知该恨谁。
阿九喉咙发紧,艰难开口:“师姐,他们为何非要杀他们?”
师姐沉重地叹息一声,声音低而冷:“小九,有些人杀人无需理由。这群人禽兽不如,哪里会有什么缘由,不过是因我们与他们不同罢了。”
阿九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师姐,疑惑地问:“我们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
师姐的手微微一僵,缓缓松开阿九的手腕。她垂下眼帘,嘴角泛起一抹悲凉的苦笑:“你还小,往后自会明白。”
她带着阿九跨过焦黑的门槛。
阿九记得,以往随师姐来这户时,守门的壮汉总是鼻孔朝天,斜睨着她们。
即便是师姐这样能单手撂倒山匪的人物,也不得不堆起笑脸,低声下气。那时,那些人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让阿九不安的情绪,难以言说却令人不适——这是否就是师姐口中的“不同”?
焦糊的木炭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刺鼻地钻入鼻腔。师姐在废墟中翻找,时而捡起某物,迎着天光眯眼细看,随即又摇摇头,扔回灰烬之中。
“师姐在找宝贝吗?阿九来帮你。”阿九从炭堆中扒出几支毛笔,笔杆上裂出细纹,狼毫早已烧干净。她又翻出半本残书,纸页脆弱得一触即碎。
最后,她举起一方砚台,黑底上雕着一朵精巧的小花,尚存几分旧时的精致。
师姐回头时,正看到阿九蹲在废墟中,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砚台上的灰烬。
“傻丫头,别白费心思了,这些东西都没用了。”师姐忽地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伸手揉乱阿九的发顶,“去那边坐着吧。”
阿九抱着那块雕花的黑砚台,坐到一旁,仔细端详着上面精致的花纹,心中疑惑这花儿为何要刻在石头上。
“你是什么人?”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阿九正蹲在地上摆弄砚台,闻言茫然抬头,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
“说,你是什么人?”声音再度响起,冷冽而逼迫。
颈侧骤然一凉。阿九猛地回头,只见一柄木剑抵在她喉间,剑刃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暗红刺目。
持剑的是个衣着华贵却满身烟灰的少女,年纪与阿九相仿,右脸颊被火燎出一片狰狞的伤痕,皮肉翻卷,渗着脓血,触目惊心。
看到那张脸,阿九心头莫名一痛。
少女目光凶狠,眼中迸发的寒光似要将阿九刺穿。
“我、我是九流门弟子,叫阿九……”阿□□着师姐平日与人交涉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回答。
“九流门……”少女手腕一抖,木剑在阿九颈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那你们是好人?”
“我当然是好人!”阿九急了,伸手想去抓少女的袖子,却被“啪”地一声拍开,手背火辣辣地疼。
“怎么证明?”少女的木剑纹丝不动,眼神依旧冷厉。
阴影骤然笼罩而下,那少女如炸毛的猫崽般被拎起,尖叫道:“我不走!”
她拼命挣扎,双脚乱蹬,一只绣鞋飞出,砸进灰烬中,扬起一片尘土。
“啧,”师姐眉头紧锁,语气冷硬,“爹娘都死绝了,你留在这儿等饿死吗?”
话虽刻薄,师姐托着少女后腰的手却小心翼翼——那里有一道翻卷的伤口,鲜血正缓缓渗出,将师姐的粗布衣衫染成暗红。
阿九鼓起勇气,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掌心触到的是满是茧子和血口的粗糙。
“你别怕,”阿九的声音细若蚊鸣,“我也没有爹娘……”
少女身子猛地一僵。阿九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喉头滚动了几下,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多年后,阿九才明白,那咽下的沉默本该是一场痛哭。若当时那少女能哭出来,或许阿九还能学着师姐的样子,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师姐简单地为少女包扎了伤口,便将她安置在一旁。废墟中,师姐翻找的动静响得刺耳。缺角的陶碗、瘸腿的板凳、半幅绣着歪斜荷花的门帘,尽是些残破之物。
不知过了多久,阿九小声说:“师姐,我饿了……”
“你这孩子,就惦记着吃。”师姐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带了几分无奈,“咱们这就回去。”
夕阳西沉,那些零碎的物件与沉默的少女一同,被拉成斜长的影子,歪歪斜斜地随她们回了九流门。
无人多问一句。九流门收留过太多这样的孩子。十余年前被捡回的大师姐如此,几年前饿昏街头的阿九如此,如今这个咬唇沉默的少女亦是如此。
在这里,多一张嘴不过多一双筷子,多一双手便是多一份劳力,早已司空见惯。
少女伤势沉重,高烧缠身,三天三夜不退。
她滚烫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浸湿的枕巾几乎能拧出水来。阿九守在床侧寸步不离,用井水浸湿的布巾,一遍遍轻拭她烧得通红的脸颊。
“你对我都没这么上心。”师姐撇嘴,语气带了几分揶揄。
阿九正拧着布条,认真道:“我觉得她很可怜……再说,师姐是大人了嘛。”
“大人就不能被照顾了?”师姐挑眉。
“下次师姐生病,我一定……”阿九话未说完。
“臭丫头,还咒师姐生病?”师姐轻笑着,拳头轻轻落在她发顶。
每逢深夜,少女便开始说胡话,破碎的呓语如钝刀般剜着阿九的耳廓。
阿九连忙哼起跑商时学来的山谣,调子轻柔如水。
奇的是,每当歌声响起,少女紧锁的眉头便会缓缓舒展。阿九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触到那泪竟是温热的——这是三日来,少女的体温首次不再似烈焰炙烤。
破晓时分,阿九趴在床沿沉沉睡去,朦胧间感到一只冰凉的小指,悄然勾住了她的尾指。
少女病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抢过阿九的斧头。她挥斧劈柴,木桩应声断为两半,力道之稳连师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师姐倚在门框上,嚼着炒豆,齿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不错不错,比某个偷懒的小丫头利落多了。”
正蹲在菜畦边偷吃桑葚的阿九猛地抬头,紫红的果汁顺着下巴滴到衣襟上:“我、我们吃的本来就少,我这是在试毒!”
少女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将劈好的柴码成整齐的柴垛。夕阳西斜,她单薄的身影在院中忙碌穿梭,水缸映出她打水的倒影,晒场的谷粒在她竹耙下翻滚如浪。
“你这么拼命做什么?”阿九凑上前问。
少女抹了把额上的汗,睫毛被夕阳染成微红,轻轻颤动:“你不是总喊饿吗?早点干完,就能早点吃饭。”
“你最好了!”阿九欢呼一声,猛地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两人跌进松软的草垛,草屑飞扬间,少女终于露出第一个浅浅的笑容。
与所有九流门弟子一般,阿天干活总是格外勤快。
但在其他方面,她与众人似乎有些不同。吃饭前,她总要仔仔细细地洗手,连指甲缝都抠得一尘不染;用餐时,她从不吧唧嘴,腰板挺得笔直如松。
“食不言,寝不语。”阿天一本正经地对阿九说。
“可睡着了本来就没法说话呀。”阿九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反驳。
阿天瞥她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阿九不依不饶,手指沾着饭粒去拽她的袖子。
“说了你也不懂。”阿天别过脸,语气淡淡。
“阿天,你不说我怎么会懂?”阿九像牛皮糖似的黏着她,从饭桌跟到院子,又从院子追到柴房。
阿天始终没解释。阿九心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固守这些规矩。明明她已无亲人,也无人会因她不守这些小礼而责罚,可她依旧如此坚持,仿佛那是她仅剩的倔强。
世道愈发动荡,九流门收留的孩子也日渐增多。狭小的院落里挤满了瘦弱的身影。阿九总想着多跑几趟商,或许能让灶上的粥浓稠些,让每个孩子的碗底都能浮着一两点油星。
年岁渐长,阿九终于能独自带队跑商。直到她站在那些朱漆大门前,才真正体会到师姐当年所说的“不同”。
“腰再弯低些。”她低声提醒身后的小师弟,自己却先一步躬下身,额头几乎触到青石台阶,视线里只剩门房那双镶着金线的皂靴。
“九流门的?”对方靴尖不耐地叩着地面,“今年的例钱又涨了。”
“是,是,都备好了……”阿九低声应道。
递出银钱的那一刻,她的指尖忽地一颤。
她想起阿天在晨光中读书的模样,总是挺直脊背,指尖悬在纸页上方半寸,像是怕玷污了那些墨字。
在流民遍地的九流门,识字的人比银钱还要稀罕。
“师姐,师姐,低头。”身后小师弟急促地拽了拽她的衣角。阿九猛然惊觉,自己的脖颈不知何时已挺得笔直,忙又弯下腰,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
那一刻,阿九终于明白了自己与阿天的“不同”。
她可以像野草般匍匐在地,像蒲苇般弯折腰身,甚至能将自己的脸面碾进尘土——只要换来的银钱能让九流门的师弟师妹多喝一碗稠粥,能让垂危的伤者多抓一剂救命的药。
但阿天不同。
那少女的脊梁如淬火的刀,宁折不弯。
掌心几枚散碎的钱币忽觉滚烫。阿九暗自庆幸,当初力劝阿天留在九流门教孩子们识字是对的。
这样最好。她在心中默念,就让阿天永远那样笔直地站着吧。
夜幕降临,阿九揉着酸痛的肩头推开柴门,却见阿天背手站在树下。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在她青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阿天,我回来了……”阿九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你怎么在这里?”
阿天温热的手掌轻轻搭上她僵硬的肩膀:“又扛了多少货?”
她的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地揉开紧绷的肌肉。
“活过来了……”阿九舒服得眯起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绢布包,“给你!”
展开的绢帕里躺着一支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杏花,花蕊处缀着颗青玉,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阿天的指尖突然顿住了。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你...可知送发簪是何意?”
阿九歪着头眨了眨眼。她只是在跑商途中,看见集市上这支簪子在阳光里闪闪发亮,才顺手买了回来。
“什么意思嘛?”
阿天猛地别过脸去,发间的蓝绸带随风拂过阿九鼻尖:“榆木脑袋……”
她攥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又说:“说了你也不懂。”
“所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阿九歪着头凑近。
阿天摩挲着簪子上细腻的纹路,她突然将簪子往怀里一收:“改日,改日再和你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天的欲言又止像片阴云悬在两人之间。每当阿九笑着跑来,她总是下意识摸向怀中的银簪,话到嘴边又随着叹息咽了回去。
“还要憋到什么时候?”这日练武时,师姐突然用木刀敲了敲她的肩膀。
阿天的手一抖,箭矢偏出靶外。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怕……”
“怕什么,难道你不想去天泉了?”
“我想去,”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当然想去。”
“那就好好道别。不辞而别的人……”师姐的目光飘向远处正在晾衣服的阿九,“会变成对方心里永远拔不出的刺。”
夜半时分,阿九被一阵轻叩窗棂的声音惊醒。推开窗,只见阿天立在月光里,发梢还沾着夜露。
“跟我来。”阿天伸手一拽,带着她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的脆响,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鸟。
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满月像盏明灯悬在头顶,将整个城照得如同浸在银浆里。阿天解开随身布包,露出几块桂花糕,甜香混着夜风钻进鼻腔。
“大半夜的,”阿九拈起一块糕点,故意笑道,"就为了请我吃这个?"
阿天没有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绸布包。层层展开后,半枚青玉佩静静躺在掌心,断面光滑如镜,映着两人交叠的衣角。
阿九的呼吸一滞。她认得这玉佩——是阿天从不离身的宝贝,也是她爹娘死后她唯一的念想,连沐浴时都要放在视线所及之处。
“明日...我要去天泉了。”阿天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特意让工匠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
夜风突然变得很凉。阿九望着远处起伏的屋瓦,突然明白阿天这些日子欲言又止的原因。天泉有最好的刀法师傅,有藏书万卷的经阁,而这里只有漏雨的屋顶和永远数不够的几枚破钱币。
“为什么不早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阿天的手指紧紧攥住玉佩:“我舍不得九流门,舍不得师兄师姐们,也舍不得那些叫我阿姐的师弟师妹。”
阿天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更舍不得……那个在朱漆大门前折腰折得膝盖淤青,却用那点钱换了支簪子的傻子。”
阿九忽然勾起她的小指,冰凉的指尖缠上来:“听说天泉是个好地方,里头的人个个都穿得极好,和画上的仙君似的。你去了,可别忘了我。”
尾音还没落下,就被攥进一个滚烫的掌心。阿天的手在发抖,虎口处的茧子磨得她生疼:"我若是那种人,当初就不会……”
话音骤止,只余晚风轻拂,卷动她发梢,寂静无声。
“我当初就不会……”阿天的声音消融在夜风里,“留在这里,教你认字,又和你一块儿长大。”
阿九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发烫的耳廓:"从天泉给我捎点银子总行吧?"
“想得美。”阿天猛地偏过头,烧伤的疤痕在月色下泛着暗红。可藏在碎发间的耳尖却背叛了她,红得像是要滴血。
“除非……”她的指尖悬在自己脸颊边,微微发颤。
阿九忽然擒住那只手腕。月光流过两人交叠的袖口,将青玉佩照得半透明:“除非什么?”
她故意放轻声音,指尖在对方掌心画了个圈。
阿天触电般抽回手:“说了你也不懂!”
下一瞬,阿九的唇已经贴上那道浅疤。夜风突然静止,只剩怀中人剧烈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现在,你说我懂了吗?”阿九笑问她。
阿天低低应了一声,忽然向前倾身。她的唇带着夜露的凉意,却在相触的瞬间燃起灼人的温度。
阿九在交错的呼吸间恍惚想起那支银簪——早知今日,该选那支并蒂莲纹的。
阿天忽然咬了下她的下唇,像是惩罚她的走神。
檐下灯笼"啪"地炸开一朵灯花,飞溅的火星惊起几只夜蛾,扑簌簌掠过两人交缠的发梢。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之后一切仿佛归于寂静。
阿天离开的那日清晨,灶膛里的火苗尚未燃起,阿九已在院中劈柴。师姐掀开草帘时,见阿九的布鞋已被露水浸透,散落的木屑沾在她颤抖的小腿上,宛如落了一身薄雪。
“她等了你许久,”师姐道,“最后那匹老马都不耐烦地刨蹄子了。”
阿九猛地挥下一斧,木桩“咔嚓”裂成两半。一根木刺扎进她手背,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将斧柄攥得更紧。
师姐叹息一声,从身后环住这个浑身发抖的小丫头。她的手触到阿九后背,衣裳已被汗水浸透,冰凉地贴在瘦削的肩胛骨上。
“现在追出去,没准还能瞧见马尾巴。”师姐将下巴轻搁在阿九发顶。
阿九猛地转身,脸埋进师姐怀中。她咬着自己手背,强忍着不哭出声,肩膀却止不住地抽动。师姐的衣襟很快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要是去送她……”阿九的声音闷在师姐怀里,“肯定会抱着她的腿不放手……”
师姐忽地揪住她后领:“哎,你这孩子。罢了,走!带你去东街吃包子,这回管够,吃到你走不动为止!”
晨光中,阿九红着眼眶被师姐拽着往前走。她悄悄回头,望向空荡荡的路——只剩几片被马蹄翻起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第一封信来得比预想得快。
阿九蹲在门槛上拆信,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薄薄的信笺。当熟悉的楷书跃入眼帘,她鼻头一酸——幸好当年阿天教她识字时,她没偷懒。
信纸散发着淡淡墨香,阿天的字迹一如既往工整。信中写道,天泉的师兄师姐待她极好,还夸她天生是练陌刀的料。
“陌刀……”阿九指尖在这二字上反复描摹,信纸边缘渐渐磨出细微的绒毛。她忽地想起去年途经此地的游侠,那柄陌刀斜倚廊下,月光在刀镡上凝成霜花。
如今的阿天,想必也是英姿飒爽:银甲映着朝霞,束发的丝绦随刀势飞扬。
“师姐笑什么呀?”抱柴的师弟在门槛绊了一跤,枯枝撒了一地。
阿九连忙将信折成方胜,塞进里衣暗袋,指尖触到半枚青玉佩的轮廓:“说了你也不懂,后院水缸见底了,还不快去打水?”
师弟吐着舌头跑开,她轻笑着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几日后,又一封信辗转送到阿九手中。信纸被雨水洇湿了一角,墨迹却依然清晰。阿天在信里细细描摹着天泉的种种:
「昨日护送三十车赈灾粮过山岭,途中遇见流民,师兄们把干粮分了大半......」
「商队遭山匪劫道,师兄师姐们带着我守了许久,看到那些商人睡得安心,我也就放心了......」
阿九读着读着,忽然觉得胸口发烫。她原以为自己和阿天,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与苍穹下的鹰,一个在暗处苟且偷生,一个在云端翱翔千里。
可此刻她分明看见,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片土地。
九流门是石缝里的苔藓,在战火灼烧过的焦土上,一点点渗出治愈的绿意;天泉则是峭壁上的劲松,用张扬的枝干为脚下幼苗撑起一片生机。
时间如流水,转眼一年过去。阿九坐在窗前,轻轻摩挲手中泛黄卷边的信纸,那是阿天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阿天的字迹依旧清晰,絮絮叨叨地写着琐碎日常:
“后山的野柿熟了,给你晒了些柿饼……”
“新来的小师弟刀法古怪,气得师兄直跺脚……”
这些点滴在纸页间流淌,最后落下一句“你要好好活着”,笔锋仓促一收,像是匆忙补上的。
“听说天泉派了三百精锐随军。”师姐见她整日望眼欲穿,忍不住开口。
阿九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目光定在信尾那被墨水晕开的句点,形状竟似一滴泪。
“她才练了一年刀……”阿九声音飘忽,“肯定不会去吧?”
师姐默默为她披上外衣,衣料摩挲的沙沙声掩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是啊,那是阿天——
那个大病初愈便爬起来劈柴的倔丫头,那个非要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人。
她更是那种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人。无论是寒冬腊月早起练功,还是酷暑三伏挥汗如雨,她从不懈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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