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公子,能否把握得住?
申屠嘉走了。
留下了三封言辞不一,核心内容却也都是‘乞骸骨’三个字的辞奏,以及那枚金制相印。
也留下了怅然若失的天子启,目光呆滞的靠坐在御榻一侧,久久都无法回过神。
天子如此作态,日常藏身于殿侧帷幔中的郎中令周仁,也是纠结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
“陛下……”
“陛下?”
小心翼翼到天子启身旁,拱起手发出几声轻唤;
“原以为陛下对故安侯,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至少是不甚欢喜的。”
此言一出,却见天子启嘿然一笑,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无论是先帝年间的朕,还是现如今的荣——凡是有关储君的事,丞相,都是极其注意忌讳的。”
“济南、淄川、胶东、胶西四王,以及那‘吴将周丘’围攻齐都临淄,三月而不能下,又有栾布率兵来援,更吴楚大军溃散,便也各自退兵回了各自的封国。”
“吴楚败亡之后,长公子以‘王叔入朝,不便久留睢阳’为名,向西撤到了荥阳。”
“——要快。”
“派韩颓当去齐地,宣读诏书,治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王死罪。”
“至少老丞相认为,朕在册立储君一事上,不会有任何不妥……”
“卿想说什么,朕也知道……”
说着,天子启便笑着再点点头,旋即便叹息着正过身,哼唧着再御榻上平躺了下来。
天子启这句话,是带着一些讽刺意味的。
“袁盎亲自去追,追到了这个从史,非但没有处罚他,反而还将那个婢妾送给了这个从史,并仍旧做袁盎的从史。”
对天子启这一问,周仁一言不发。
“至于齐王,便也循着楚王故事,许其葬入王陵;封禁齐王宫,齐王诸子、公主,又王后、姬嫔,皆戴罪候诏。”
针对齐系、淮南系,以及赵地做出针对性指示,关于平叛的话题,便也算就此结束了。
听闻此言,天子启平躺在御榻上,看着殿室顶部的横梁思虑良久;
“便是出于这份愧疚,朕才会对丞相那般不舍……”
——这几乎已经是天子启的习惯了。
“但再怎么说,也终归是老丞相。”
“一定要在荣那小子回朝之前,将这二人的‘回书’给取回长安。”
···
“此番出使,袁盎被刘濞派人囚禁后,这个从史便念在袁盎当年的恩德,变卖了随身财物买来酒水,灌醉了看押袁盎的士兵,割开营帐放走了袁盎。”
听闻此言,周仁心下不由一奇,手上仍把着脉,嘴上却也直接开口问道:“老丞相,不是不曾插手储君之事吗?”
“老师,走了;”
“袁盎、刘通二人带着使团,抵达叛军大营之后,德侯刘通第一时间便从了贼。”
“便是先帝曾以‘太子如何,可能继宗庙、社稷?’相问,老丞相也是噤口不答;”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有一天,袁盎被抄没全部家产,剥夺官职、爵禄,更被禁止出入长乐;
而在周仁离开之后,天子启默然望向殿门外的防线,眉宇间,也悄然涌现出一股戏谑。
“袁盎独自逃出敌营,步行一夜,终于碰到了梁国的轻骑斥候,遂借马逃离。”
“难道这,都只是丞相做给外人看的?”
“济南、淄川、胶东、胶西,还有被自己的郎中令弹压的济北王、被周丘击败的城阳王,都在各自的封国能等候处置。”
终于,周仁还是忍不住心中悲痛,拱起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天子启自然地一摆手,将周仁赶到嘴边的话又尽数压了回去。
“丞相也要辞官。”
“有些时候,什么也不做,也同样是一种帮助……”
只是这样庞大的能量,对于掌权者而言……
在长安,袁盎的府邸从不关闭正门,凡是登门拜访的,不问缘由、来历,都会被下人们迎入府中。
“反正有那块自由出入东宫长乐的宫牌,他袁盎哪怕是一介白身,也照样能游走于朝野内外?”
许久,方从思绪中稍回过神,斜眼看了眼正为自己把脉的周仁。
“袁盎的事儿,查清楚了?”
对于这种氛围,天子启显然也是习以为常。
“丞相,是有权力在任何情况下,直言不讳的指出皇帝,在某件事上所犯的错误的。”
就这么身着单衣,身无长物的走出长安城,袁盎也照样能在汉家游玩一大圈,然后锦衣华服、油光满面的回到长安。
——吴楚那边,自有周亚夫派兵去扫荡。
“荣那小子对此,当也是了然于胸,所以过去这两年,才会和老丞相不相往来。”
“只是如今,便是这最后的元勋老臣,也要离朕——离我汉家而去了……”
尤其是在向天子启做情报汇总的时候,周仁更是会化身为坊间传闻那般:音冷刺骨,面挂寒霜,眸不见悲喜,语不闻哀乐。
“不算是。”
说到这次,天子启才终是展颜一笑,略带自嘲道:“便是这份愧疚,才让朕方才失了仪态。”
“这本身就是将朕,默认为了社稷的继承人,同时也是在告诉先帝:太子没有值得指责的缺陷。”
“——老丞相,被朕伤透了心。”
“袁盎则是被刘濞许以‘吴车骑将军’的职务,却并没有接受,从而被刘濞囚禁在了后营,派了一名都尉率兵五百看押。”
再一阵长吁短叹,方感慨道:“当然不是。”
又和周仁聊聊了朝野内外——主要是弟弟刘武,以及姐姐刘嫖,天子启便也随之遣退了周仁。
但袁盎呢?
“朕知道。”
“后来,故安侯幡然醒悟,助朕削藩、平叛,也不过是恢复到了先帝晚年,朕这個监国太子和丞相两相避讳,时刻疏离彼此,非必要不往来的程度。”
“怎到了叛军大营,都能碰上愿意冒着性命之忧,放其逃命的故旧?”
接下来的谈话中,郎中令周仁,便也不再是医者的身份了。
“好一个袁丝;”
只是开口说出的话,却比周仁那‘挂着寒霜’的面庞,都还要让人心底发寒……
旋即便坐起身,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当中。
···
天子启、周仁二人,分明是在如老友般闲聊;
但在天子启这最后一句话道出口之后,原本还‘相谈甚欢’的君臣二人,却莫名沉默了下去。
“不料这个校尉,是袁盎任吴国相期间的从史,得过袁盎的恩惠。”
···
“说来,反倒是我这个做天子的,颇有些对不起老丞相。”
“自酂侯萧何、平阳侯曹参,到后来的安国侯王陵、北平侯张苍。”
“——如果当年,故安侯觉得朕这个储君不合格,那便会直接告诉先帝:太子无德,无以奉宗庙。”
语调中,更莫名带上了一阵沧桑。
倒也没忘记职业素养——把脉的功夫,也下意识与天子启交谈起来。
“——到了朕这一朝,汉家已传了六世,国祚得立亦五十余载;”
以至于当下,几乎是整个关中三辅,都无人不知‘豪侠袁盎’这个名号;
便是到了关东,一听到袁盎这个名字,无论是游侠地痞,还是官员豪强,也大都会立刻起身,以表达自己的敬意。
过了许久,天子启梦呓般低微的语调,才在御榻周围再度响起。
御榻上的天子启却是莫名轻松,听周仁汇报完袁盎此番出使,却从叛军大营侥幸活着逃回来的大致过程,面上更是涌现出阵阵笑意。
——就好比此番,负皇命出使叛军大营,被刘濞囚禁,袁盎庞大的人脉网,也依旧能帮助袁盎逃出生天。
或者说是恶趣味。
见天子启躺在榻上一摆手,一副‘朕不想看,卿说给我听’的架势,周仁也没忘将竹简放上御案。
见天子启仍是那副目光呆滞,面带茫然的神态,周仁只小心吸入一口气,又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至于送姬妾美人之类,那就更是常规操作了。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却面带沧桑的笑着,还不忘眼带安抚的对周仁点点头。
每到一个地方,都不知有多少豪强富户、游侠地痞,乃至于当地官员自发带着吃食财货,只求袁盎能收下自己的心意。
听闻此问,天子启也是悠悠长叹一口气,本就带着些怅然的神容,也随之涌现出阵阵感慨。
“朕和故安侯,确实算不上君臣相得。”
“却还能再出一个元勋功侯申屠嘉,顶着‘汉家的丞相一代不如一代’的指责,让天下人再睹相宰之风姿,以身作则,告诉天下人:何谓相宰。”
感觉到周仁极为刻意的在将话题岔开,天子启也不拆穿,顺着话头便接了下去。
“——据袁盎所说,是这从史私通袁盎的婢妾,事发后畏罪潜逃。”
又默然把脉片刻,才终于将手收回。
——晁错出身于法家,又是先帝安车驷马征辟的《尚书》博士,极为倨傲!
只是今日,有天子启方才那番话做铺垫,周仁把起脉来,面色却是出奇的凝重。
嘿!
人家哪怕是一介白身,也照样能不经通传,自由出入长乐宫!
在聊正事的时候,周仁便不再是那慈眉善目的医者,而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只是时刻注意和朕——和监国太子之间的关系,以免先帝猜忌,同时又配合着朕监国,熬过了先帝病重弥留的那几年。”
“——尽可能让他们自留体面。”
如是感慨着,天子启也本能的抬起手,让周仁为自己把脉。
“诏允郦寄: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不必顾虑邯郸城内的百姓,直接引大河之水淹破邯郸!”
“故安侯,或许会是我汉家,最后一位有风骨的汉相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帮助呢?”
满是惆怅的说着,天子启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似是在遗憾,也像是在感慨。
想住下,侧院的客房随便挑,想住多久住多久;
“先帝留给朕的老臣,已经不剩几个了……”
“荣那小子,还在睢阳?”
闻言,天子启只轻眯起眼角,若有所思的望向殿门之外。
袁盎和晁错这两个死对头,不单是彼此关系恶劣,就连性格,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只不过,老丞相都要乞骸骨了,却仍旧没有哪怕一个字,提到储君太子的事——这也足以说明问题了。”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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