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该打就打！
在关东，梁王刘武积怨成恨，却根本不敢拿皇帝哥哥——天子启撒气，便将错失储君之位所生出的怒火，全都归在了袁盎头上。
从下定决心，要拿袁盎的性命敲山震虎——震慑一下长安朝堂的那一天，睢阳城便接连涌出数十上百批次的刺客死士，自睢阳向西，尽皆朝着长安的方向而去。
而在一批又一批死士奔赴长安，势要拿袁盎，以及其余几位明确反对与立皇太弟的百官功侯，乃至九卿重臣的时候，刘荣却在皇帝老爹的引领下出了长安，来到了上林苑。
——一路上，仍旧是中郎将郅都，率领在京中郎随行护卫左右。
待抵达上林，天子启走下御辇的第一站，却是曾被先帝赐予彼时的‘太子启’，且至今都还存在——非但存在，甚至愈发繁荣储君领地：思贤苑。
“先帝在时，虽然经常提及‘太子不肖父’‘不类我’之类的话，但对朕，总归还是不错的……”
“秦失其鹿，引得关中老秦人哀鸿遍野，以至箪食壶浆，迎太祖高皇帝入咸阳，也正是这个道理……”
听天子启说起那棵‘死’在太子启任性下的老槐树，刘荣本还没太当回事。
“再有两日，便是册储大典。”
“相比起那一棵棵名为‘民’的树，这个槐树苗，父皇自然也就没工夫亲自照看了……”
刘荣暗下正思虑间，天子启再次展现出‘神迹’：刘荣明明只是在心里想想，天子启却很快便猜了个大概。
说到最后，天子启终是侧过头，慵懒的躺靠在树脚下，任由身上衣袍被泥尘所沾染；
而此刻，天子启专门带着刘荣——已经获立为储，再过两天便要告庙祭祖，并于册封典礼上接受百官纳拜的太子刘荣，来自己曾为储时的乐园：思贤苑；
又莫名其妙说起自己过去的丑事，还说的如此详细，显然不会是为了在儿子刘荣面前，单纯揭自己的短。
只嘴上，仍没停止不明所以的碎碎念。
“至于先帝驾崩之后，父皇没空再来——在儿臣看来，是相比起那棵树，父皇有了更重要的事。”
见此，天子启只自然地抬起手，将那些自己能够到的歪枝掰下。
“先帝怒的，不是父皇砍下了那棵老槐树，而是恼怒于父皇居然为了准备贺礼，便将那样一棵老树随意伐去，却只用来做一块并没有实际用途的牌匾。”
“但粮食，却绝非什么时候都能种。”
但刘荣不明白天子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这些并不跟着急的事。
“——匈奴人，是一定要打的。”
一时间，刘荣遐想连篇，想入非非。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曾经的幼苗，虽还不至于长成参天大树，却也早已脱离了‘幼苗’的范畴。
而在刘荣身侧，正闭目假寐的天子启，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愈发多了几分岁月静好。
至少，不会比历史上的十弟更差。
“——如果四海之内，都因为皇帝的缘故，而陷入贫穷、困顿，那上苍授予皇帝的福禄，便会被永久的夺回。”
“故我汉家，便是天大的事，也绝不能成为影响春耕的理由。”
“但要想养活一棵苗，再将其养成一棵树，所要花费的精力了心血，却是以‘十年’甚至‘百年’来计算的。”
“若是孤那个弟弟做得到，又何以闹得天下民怨沸腾？”
感受到皇帝老爹语调中的唏嘘惆怅，刘荣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暗下却是思虑起老爷子的话外之音。
国朝有后。
“就算是朕，也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影响春耕。”
“呼~”
“眼下是光秃秃的，好似和乡间泥路没什么两样；”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提起匈奴人了？”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深意，刘荣只面色稍一肃；
便见天子启淡然看向自己，意味深长道：“离一甲子，已经没剩几年光景了。”
“或者应该说：即了大位后，父皇便多出了许多棵要精心照料的‘树’。”
“这是先帝用棍棒，教会朕的第一个道理。”
眨眼的功夫，刘荣便不着痕迹的将手伸到了身后，下意识护住了后股位置，似是生怕那根木杖正义天降，一如过往这些年般，重重拍打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太子：国之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那杆木杖，也算是太子的‘老相识’了……”
···
“过往这些年，父皇每每来这思贤苑，照看那棵自己亲手种下的树苗，当也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再犯下当年那样的错误？”
见刘荣如此反应，天子启许是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又是一阵嘿笑不止，心神也随之愈发放松了下来。
“——先帝怒，是因为父皇的举动，让先帝感到失望了。”
“太祖高皇帝，让这棵树苗扎了根；”
“太子做出来的东西，朕，都仔细看过了。”
“再过几年，这棵树岁满一甲子，便应当遮天蔽日，独占这片天地的普照了……”
“在朕看来，治国却更像是栽树。”
一尘不染的华贵冠玄，转瞬便为土尘侵染了下摆；
“届时，走完了所有流程，孤便要搬出凤凰殿，住进太子宫，成为汉家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储君。”
无论是谁来做天子启这一朝的太子，天子启对继任者有这样的交代，都没有任何问题。
“一直到先帝驾崩，都始终如是；”
“——先帝的原话是：凡天下豪杰、名士，太子皆可于此结交，乃至安置。”
——说是‘树苗’，但也好歹是天子启在十几二十年前所栽下。
天子启却好似浑然不知，又或是毫不在乎。
“少府刚划拨思贤苑，作为朕的私苑时，那里，长着一个近百年的老槐树。”
“而后的子孙，便要将这颗名为宗庙、社稷的幼苗，一点点养成参天大树，以供天下人庇荫。”
“该打的时候打，该停的时候停……”
目光也循着天子启方才的目光，撒向无边旷野，便是一阵心旷神怡。
“如今获立为储，又祭祖告庙在即。”
“后来，父皇亡羊补牢，赔偿了主人家的损失，又补种了树苗，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稍行弥补。”
并且几乎向刘荣明示：汉家已经发育的差不多了，再准备准备，就可以报太祖高皇帝白登之仇、吕太后为冒顿书辱之耻了。
但此刻，刘荣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确定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了。
“比起当年，只顾着在思贤苑玩乐、厮混的朕，太子，实可谓所图甚大……”
就这么沿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直走到那颗树苗下，父子二人才停下脚步，默契的昂起头，仰望起头顶干枯的树枝。
“挖个坑，栽下苗，再实土稳住苗杆，便算是大功告成。”
“从现在开始，太子，就要做好盘算……”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是尧禅让大位于舜时，用来告诫舜的诫辞。”
被天子启踩在脚下的布履，也只在片刻间，便脏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待册封大典过后，朕，也会给太子划出这么一片地方出来，以供太子肆意驰骋。”
说着，天子启便不顾刘荣稍有些滞愣的面容，悠悠发出一声长叹，眺望向远方的荒芜田野。
“但再多的积蓄，也经不住一发不可收拾的连年大战，更经不住废弃农事、坐吃山空。”
（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语调平的话语声，也引得天子启含笑侧目，便见刘荣若有所思的凝神道：“父皇伐木为匾，以作为赠与先帝的贺礼，固然是出于纯孝；”
“朕不在，便要由你小子，来替这棵树修剪枝丫，并将过往数十年，都始终在祸害这颗树的害虫：匈奴，彻底从树干上除去。”
“——只有这样，我汉家这棵‘树’，才不会重蹈嬴秦二世而亡的覆辙，才能得以继续长成一百年、二百年，乃至五百年、一千年的参天巨树！”
“思贤苑，是先帝给朕，在上林苑划出来的私苑。”
“打的朕足有两个多月下不了榻——头半個月，更是倒趴在榻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番话，并没有出乎刘荣的预料。
毕竟任是谁，听说老爹被爷爷打了屁股，都很难将此事轻易或忘。
“先帝和朕，好歹也算是为我汉家，攒下了一笔不菲的积蓄。”
你一定要恰当的执守中正之道；
若是让天下人陷于贫困，那上天赐予你的福禄，就会永远终止了。”
说到此处，天子启也终于停止昂首掰树枝的动作，稍有些疲惫的喘口粗气，在树根下倚坐下身。
朝身后稍一摆手，示意郅都领衔的禁卫中郎们不必跟的太紧，便领着刘荣，行走在田野之间的小路上，天子启面上神容，却是多年难得一见的轻松惬意。
最后这句话道出口，天子启便好似睡过去般，轻轻闭上了双眼。
“是啊~”
但天子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刘荣有些无法淡定了。
“但怎么打、在哪打，什么时候打，又该在打到什么程度、取得什么成果的时候停手，都需要太子在未来几年，乃至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里，好生思量……”
又走出去一段，便见天子启自然地折了身，沿着田埂，朝着那棵槐树苗而去。
天子启拿这样一棵树，来隐喻汉家自立国以来，都始终在贯彻的政治主旋律：苟发育；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浑身轻松地迈开脚步，走出一段，便抬手朝不远处，孤零零立在田间的槐树一指。
“非但不能影响，反而还要在春耕日祭天、祭祖，并亲耕籍田，以劝耕天下……”
···
“种下一棵树苗，是非常简单的事。”
“——要么是武器军械，要么是精良的工具，又或者，是用于耕作的农具。”
“——一旦耽误了春耕，那挨饿的，绝不仅仅只是农人，而是包括士、农、工、商，军中将士，朝中百官，乃至天家宗亲在内的每一个人。”
“待朕为太子划出私苑，太子想要做的东西，都可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捣鼓。”
“但朕，一如过往这几年，没空来思贤苑照看这棵槐树一样——彼时，朕恐怕也无法亲力亲为，来照料那棵名为‘刘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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