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地窖的暗道蜿蜒曲折,商书桓跟在鸣一身后,泥地潮湿,踩在脚下发出黏腻的声响。
他满身尘土,眼中全无光彩,不时回头,只有影卫跟在身后,蕲艾没有跟来……
“前面就是出口。”鸣一低声道,声音在地道中回荡,“通向城西的废弃药圃。”
商书桓没有回应,蕲艾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里面交织着失望、愤怒和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她为何要问西城门的古井?难道那口井与这一切有何关联?
暗道尽头是一块石板,用力去推便可以移动,鸣一小心推开一条缝隙,确认安全,完全移开石板。
夜风夹杂着草药的味道,商书桓深吸了口气,跟着爬出去。
他在起身的一瞬愣住,眼前不是他想象中的废弃药圃,而是一个营地,隐蔽在此处。
十几顶帐篷简陋粗糙,围绕着一处极大的篝火,火堆旁坐着衣衫褴褛的百姓,有老人、妇女,还有孩童,面色蜡黄,带着病态……紫黑色的斑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这是……”商书桓声音干涩,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幸存者。”鸣一答道,“那些没喝井水,又逃过了官府抓捕的人。”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注意到他们,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皇……皇上?”
营地瞬间安静,目光皆转向商书桓,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恨意。
一妇人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那孩子的手臂上满是紫黑色的疮疤。
商书桓喉间发紧,他曾坐在明光殿上,听着大臣们汇报“疫区已全部肃清”的奏章,批阅过“百姓感恩戴德”的奏表,而现在,那些他早就判定已死的百姓,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静默中,是控诉。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老者问道,颤颤巍巍,难以置信。
商书桓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自己被自己下令处死的“腐生者”追杀,狼狈逃窜至此?
鸣一解围道:“陛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冷笑,一年轻男子站出,脸上带着未愈的疮疤:“体察民情?是来看看他下令封死的坊区里有多少人没死透吧?”
鸣一手按在刀柄上,低眸不语,商扶砚派他“追杀”商书桓离京,暗中保护他前往北境,这发现,他也还在震惊。
这些人……是如何到了此处的?
商书桓无言可辩,太医院首座曾跪在殿前哭诉此疫蹊跷,他却以“妖言惑众”为由将其下狱。
“朕……”他艰难开口,不知该说什么……道歉?解释?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老朽斗胆,”老者打破了沉默,嘶哑的嗓音掩盖了西北边城的风声,“陛下可否告知,外面的情形如何?那些……怪物还在肆虐吗?”
商书桓摇头:“朕不清楚。”他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为何躲在这里?飞云关官府的赈济呢?”
沉默再次铺天盖地,一个瘦弱的少女怯怯回答:“官府……官府说我们染了瘟疫,要抓我们去烧死……他们克扣了治病的药材,只给那些给得起银两的人……”
商书桓如遭重击,他转向鸣一:“此事当真?”
鸣一低头道:“属下……不敢妄言。”
商书桓从影卫的回避中读出了答案,他想起赵庆嵩信誓旦旦地保证“赈济药材已足量发放”,想起户部奏折中那串庞大的数字……全是谎言……
“现在这里最缺什么?”他问道。
老者苦笑:“什么都缺,但最紧要的是药材……鱼腥草、黄连、金银花……没有这些……孩子们怕是撑不过这一季了。”
商书桓沉默片刻,一抬眸忽然锐利决绝:“带朕去看看你们储存的药材。”
老者犹豫片刻,领着商书桓来到一个破旧帐篷,就在营地边缘:“陛下请看药库。”
老者掀开帐帘,里面的景象让商书桓呆住,所谓的“药库”不过是几个破木箱,里面零星地放着几株干枯的草药,加起来连一个箱子都装不满。
“就这些?”他难以置信,明光殿里的记册可不是这样的。
“官府管控药材出入,黑市上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老者叹息道,“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身无分文……”
商书桓蹲下身,捡起一株干枯的鱼腥草,这种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野草,此刻竟成了救命的珍宝。
“朕知道哪里有药材。”他忽然说道。
营地难民跟随而来,静静站在帐外看着他,身后正好是龙霓帝京的方向,隐约可见天空紫云缭绕,火蛇不时窜出……
“官仓。”商书桓站起身,眸中一片决然,“朕记得付永年的奏报里,飞云关西城官仓存有大量药材,是备灾用的。”
鸣一脸色大变:“陛下!官仓重地,有重兵把守!”
“所以才要智取。”商书桓看向营地的百姓,“你们中可有熟悉官仓地形的人?”
那个出言不逊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我先前在官仓做过苦力,但就算知道地形又如何?那些守卫……”
“守卫朕来解决。”商书桓打断他,“你只需带路。”
老者惊恐万分,抓住商书桓破旧染血的衣袖:“陛下,此举过于冒险,若您有个闪失……”
“比起眼睁睁看着子民受苦而无所作为,”商书桓轻声道,“这点风险算什么?”
营地再次寂静,难民面面相觑。
“我去。”少女忽然站出来,“我爹……我爹是药师,教过我认药材。”
“我也去。”又一个男子站出来,“我力气大,能扛东西。”
“陛下真要如此?”鸣一低声确认,“这……可有失体统。”
商书桓自嘲一笑:“体统?朕还有什么体统?处处不如你家主子……甚至……不如你……”
鸣一塞给他一柄短刀,藏在靴筒里:“陛下小心,属下会在外策应。”
“记住,”老者颤颤拉住商书桓的手,“官仓西墙有个排水口,年久失修,可以撬开进去,但里面有三班守卫轮流巡逻,每半个时辰一次。”
商书桓点头:“我们只取必需的药材,不多拿,明白吗?”
少女怯怯问道:“皇上……陛下知道我们需要什么药材吗?”
商书桓愕住,他确实知道,但他没有救他们……愧疚再次将他淹没,如此境况,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老者连忙道:“鱼腥草最要紧,其次是黄连,虽然苦但效果好;金银花……”
“等等。”商书桓打断他,“鱼腥草?那不是野草吗?御医从不用这等低贱药材。”
老者苦笑:“陛下,对我们这些穷人来说,鱼腥草就是宝贝……它虽不如人参灵芝名贵,但对付这种毒疮有奇效……老朽这些年发现,用新鲜鱼腥草捣碎敷在疮口上,效果比许多名贵药材都好。”
商书桓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何曾想过路边野草也能治病?
“朕……记下了。”他郑重道。
夜幕低垂,一行人离开营地,向官仓潜行,商书桓走在队伍中间,心跳如鼓。
他,一国之君,竟要去做贼?这若传出去,朝堂必定大乱……但此刻,他心中竟有种奇异的解脱感……活着的感觉触手可及,血流随着急促的脚步涌动,心跳加速,他第一感觉到如此切实的呼吸。
城西官仓由砖石垒成,高大坚固,他们偷偷绕行,果然在西墙底部找到一个排水口,铁栅栏已锈蚀不堪。
“我去撬开。”一男子低声道,从腰间掏出一把铁钳。
商书桓按住他:“等等。”
围墙上火把缓缓移动,守卫来回巡查,他观察片刻,道:“守卫每半刻钟经过这里一次,我们等他过去再动手。”
鸣一对此惊讶不已,目光停在他身上忘了移开。
商书桓发觉他的目光,转过脸来,轻声道:“朕小时候常和……兄长玩这种游戏。”提到商扶砚,他心上五味揉杂。
守卫渐渐走远,他们几下便撬开了锈蚀的栅栏,排水口不大,但足够一个人匍匐通过。
“我先进去探路。”鸣一低声道。
“不,朕去。”商书桓拉住他,“若被发现,朕的身份还能周旋一二。”
不等鸣一反应,商书桓已俯身钻入排水口,通道狭窄潮湿,他一身短打浸透了污水,恶臭扑鼻,挥之不去。
这种污秽……若是在京城,他定会勃然大怒,但此刻,他亦惊喜于自己无动于衷。
排水口通向后院,院子里堆满了杂物,商书桓示意他们跟上,借着阴影向主仓摸去。
“药材仓在东北角。”男子小声指引,“但门口有守卫。”
商书桓观察片刻,有了主意,他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扔向对面墙壁,石子发出脆响,守卫即刻警觉,前去查看。
“快!”商书桓带头跑到仓门前,一把铜锁雕有回凤纹,厚重又结实。
“让我来。”另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根铁丝,轻松撬开了锁,忽然一怔,回头看向商书桓。
商书桓未觉察他眸中一丝惊慌,勾唇一笑,推开了仓门,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少女迅速扑向那些麻袋和木箱翻找起来。
“鱼腥草……黄连……金银花……”她一边念叨一边将药材塞进带来的布袋里。
商书桓也学着翻找,但他根本不认识这些药材……
少女见状,悄悄凑过来:“陛下,这种叶子像鱼鳞的就是鱼腥草,闻起来有腥味……这种黄色根茎是黄连……”
外面传来脚步声:“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去看看药仓。”
众人僵住,鸣一带着影卫伏在门外,拔了刀,挡在商书桓身前。
少女脸色惨白,手中的药材袋差点掉在地上,商书桓环顾四周,发现墙角有几个空木箱,他示意他们躲进去,自己也钻进了一个箱子,轻轻合上盖子。
箱内狭小黑暗,商书桓听到自己的心跳,守卫的脚步越来越近,手已搭上了仓门把手……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着火了!粮仓着火了!”
守卫脚步即刻转向,一个个匆匆离去,商书桓长舒一口气,轻轻推开箱盖,其他人也陆续钻出来,皆是惊魂未定。
“怎么回事?”年轻人小声问。
鸣一微微一笑:“我刚才在粮仓那边……留了个火种。”
“快,趁乱多拿些。”商书桓毫不犹豫地下令。
鸣一在前方探路,几个百姓背着更多的药材,商书桓背着装满药材的布袋,跟在队伍最后,脚步轻快中有些紧张。
粮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再快些。”商书桓低声催促,“天亮前必须回到营地。”
他双脚早已浸透了污水,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咕啾声,这不适感竟让他觉得真实,他发觉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觉得自己活着,为他人,而非自己。
转过一条小巷,商书桓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鸣一警觉回头。
商书桓盯着巷子尽头的一堵墙,墙砖的排列方式……他似乎在不久前刚见过一模一样的图案。
更怪的是,墙上那道形似人脸的裂缝,连嘴角下垂的弧度都与官仓后墙上的如出一辙。
“没什么。”他摇摇头,压下心头不安,“继续走。”
队伍再次前行,商书桓的余光不断扫视四周,这座边城他明明是第一次来,为何某些角落给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就像曾在梦中见过。
“前面就是营地了。”男子指向不远处隐约的篝火。
营地外围,几个身影正在焦急踱步,见他们回来,即刻迎了上来。
商书桓认出了那个佝偻的老者,那老者正搓着手,浑浊的眼里满是期待。
“陛下!老朽就知道您能成啊!”
商书桓卸下背上布袋,交给迎上来的妇人,就在交接的瞬间,他注意到妇人右手背上的胎记,一个形如蝴蝶的暗红色印记,他忽然浑身一寒。
这个胎记……他见过……不,不止见过,就在两个时辰前,在官仓附近,一个向他们乞讨的老妪手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
“陛下?”妇人看着他僵住的动作,表情疑惑。
商书桓猛地环顾四周,营地里的面孔……那些在火堆旁熬药的身影,那些照顾孩子的母亲,那些搬运东西的男子……他们中至少有五六张面孔,他在城中的不同地方都曾见过。
这不可能……飞云关虽不算大城,但也不至于人口稀少到这种程度……除非……
“陛下累了。”鸣一察觉到他有些不对,上前一步,挡在他与妇人之间,“药材既已取回,请陛下稍事休息。”
老者连忙点头:“是是是,老朽糊涂了,陛下随我来,已为您准备了干净的帐子。”
商书桓机械地跟着老者,营地中央有一顶稍大的帐篷,他无心探究,心中只试图为那些重复的面孔找到合理解释,却只感到一阵阵寒意爬上脊背。
帐篷内简陋但整洁,一张矮榻,一盏油灯,还有一盆清水。老者退了出去,留下商书桓一人。
他蹲下身,双手浸入水盆,冷水浸过皮肤,却无法浇灭他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水波平静,映出他的面容,眼下青黑,胡茬凌乱,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这就是你想要的体察民情?”他对着水中的倒影喃喃自语。
水中的他忽然扭曲了一下,商书桓猛地缩回手,水花溅了一地。
再定睛看去,水面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他的错觉。
“谁?”他警觉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鸣一压低的声音:“陛下,有情况。”
商书桓掀开帐帘,营地依旧忙碌,百姓们正分发药材,熬制药汤,而鸣一的脸色却异常凝重。
“怎么了?”他问道。
鸣一示意他看向营地边缘:“您看那里。”
影卫所注视的方向,商书桓看到几个陌生人正在与老药师交谈。
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站姿笔直,动作整齐划一。
“官兵?”商书桓眯起眼睛。
“不像。”鸣一摇头,“他们身上有股……死气。”
话刚落,其中一个人忽然转头,目光正对着商书桓的方向,那张脸惨白如纸,两只眼睛漆黑一片,没有眼白。
商书桓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不是活人的眼睛。
“准备撤离。”他低声喝令,“通知所有人,收拾必需品,我们从北面离开。”
鸣一刚要行动,营地中央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商书桓转头看去,只见那几个诡异的人已撕去了伪装,露出紫灰色的皮肤和尖锐的爪子。
他们扑向邻近的百姓,利爪轻易地撕裂了他们的血肉。
“幽兵!”有人惊恐大喊。
营地霎时大乱,百姓四散奔逃,火堆翻倒,炽焰四溅,商书桓拔出鸣一给他的短刀,冲向幽兵。
他毫不犹豫地挥刀,刀刃瞬间刺入幽兵后背,没有血流出来。
幽兵缓缓转身,漆黑的眼睛盯着商书桓,嘴角咧开一个不似人的笑容。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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