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顾辞紧闭院门，除了睡觉就是翻阅书籍，没有一刻停歇。
那日怕吓到萧毓主仆，顾辞没有把话说明白。听萧毓的描述，顾辞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猜到那是怎么一回事。
自古以来，鬼怪妖物之所以会杀害人命，为的就是吸取人类的精元，助益自身修炼。
虽然也有很多鬼怪的修炼之法是吸取精元，抽干全身血液，但是要一夜之间令三千人丧命，顾辞相信没有任何一个鬼怪能做得到，除非是一大群鬼怪一同作法。
可修炼一道，向来都只能自己顾自己，是以鬼怪大多都是独来独往。
要是一夜之间夺取三千人命，且还是将士的性命，就只有一种情况。
顾辞还不太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这两天翻遍了家中藏书，可惜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
到了约定那晚子时前，萧毓主仆依约再次来到竹林。
顾辞已经在院子中摆放好开坛的所需物品，自己却不见所踪。
祭坛就设在院子正中，中间一张长条案桌，四个角用红绳挂了许多小铜铃，拉伸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案桌后面高悬着五幅宽大的黄色符箓，案桌上设了三个香炉，已有香烛在燃烧着。案桌上依次摆放着几张用朱砂画就的符箓，还有一壶清酒并三个酒杯。宋棠溪的那封书信就放置在正中央的香炉前。
萧毓走进院门，就停步不前，看着面前的祭坛，神色中隐隐带着期盼。
萧毓与宋棠溪是自小就认得的，一起上学堂，一起习武，度过了无数光阴。
宋棠溪还未领旨镇守北境之前，隔三差五就要找萧毓，或是蹴鞠或是赛马。往往他们自城外归来，打马从帝都街道过，总能引得道旁大胆少女尖叫掷花。
每每这个时候，宋棠溪便会纵身夺走掷给萧毓的鲜花，冲道旁的姑娘笑道：“这是一个冰碴子，姑娘们的心意可不要白费了。”
那张扬肆意的笑，就像是泛旧画卷，蒙上一层回忆的暖色调，铺陈在萧毓的面前。
萧毓交给顾辞的那封宋棠溪的来信，末尾是这样写的：“待吾重归帝都之日，想必已春色满园。惜别三载，君自春光里送吾远行，当于春色中迎吾归来。”
萧毓接到信的当晚，就给宋棠溪回了信，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春风十里，候友归来，幸甚至哉。”
可惜他一时忙于杂事，想起给宋棠溪寄信的时候，已倏忽过了三五日。紧接着就收到急报，北境商洛三千守军，一夜毙命，守将宋棠溪也没有幸免。
竹门吱呀一声，打断了萧毓的思绪，他抬眼看去，一时眸光晃了一晃。
顾辞身穿紫色道袍，从屋内走了出来。
顾辞的这一身道袍，明显是量身定做的。
窄腰广袖的紫色上襦，不知用什么布料裁剪的，暗纹繁复，若隐若现，似有光华流动。袖口一圈紫罗兰色滚边，手腕处绣有类似符咒的纹路。
腰间宽大的紫藤色腰封，被褚色的腰带束着，更显得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褚色腰带的末端，各缀有一颗碧绿的玉珠，并一截黄色流苏，行动间在淡紫色的蔽膝上微微晃动。
丁香紫的软绸素净下裳并不曳地，裙摆用银线绣着祥云纹路，堪堪长及绣鞋之上，露出紫色绣鞋的万字纹鞋头。
一头长发尽数挽在颅顶，由一支桃木云纹发簪束着，使顾辞显得干练沉稳，再也没有前两日所见的稚色。
暨雨一见之下，轻视之心有所收敛，见萧毓朝顾辞作揖，也跟着行礼。
打过招呼，萧毓带了几分感激道：“有劳顾姑娘了。”
顾辞稍一颔首，抬头看看天色，对二人道：“时辰到了，一会我作法时，你们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打扰我。”
萧毓二人自然点头应允。
顾辞便走到祭坛中央，先从案桌上抽出一柱清香。她的脸上尽是一片肃穆之色，只见她闭上眼，默念两句，三支檀香便自发点燃，袅袅轻烟笔直朝上，散发出特有的香味。
暨雨看得一惊，差点叫出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惊动顾辞。
萧毓则长身玉立，单手负在身后，脸上无波无澜，可身后的手无声地紧握成拳。
插上檀香，顾辞从宽大的衣袖里抽出一支桃木剑，一手握剑横亘在眼前，一手食指中指并列，举在眉目中央，嘴巴翕动，默念着咒语。
隐约间似有星辉坠落，缀于剑身，桃木剑剑身上光华流转，可堪比神兵利器。
一双桃花眼似落了冰霜，再不复往日的柔声，顾辞手上挥出剑招，口中念咒不停。
随着剑招愈发凌厉，整个竹林开始有风拂动，且越来越急，吹得竹影婆娑，带起萧毓的血色衣袖袍角，撩起暨雨未束的长发。
可案桌上的物件仍旧四平八稳，就连符纸都没有移动分毫。
很快，原本就星辉寥落的夜幕像是被蒙上一层黑布，铺天盖地的黑潮水般袭来，只余祭坛上的香烛还有一点光亮。
顾辞身形极快，纵身腾挪之间，手中剑招丝毫不见紊乱。如此挥舞一刻钟，顾辞反手收束桃木剑，立于身后，左手捻起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符箓飞快地燃起，化为一片灰烬。
即便风刮得再大，从案桌四个角拉伸到四个方位的铜铃都一直没有响。符箓化为灰烬的瞬间，铜铃就开始响起来。
顾辞目不斜视，继续捻起第二张符箓。如此三番，铜铃响得越来越清脆，最后摇晃得红绳摆动，案桌都跟着颤动起来。
萧毓见状，不由得举目四顾，以为宋棠溪的魂魄即将归来，一颗心悬了起来。
亲眼所见顾辞比此前所见的游方道士更有能力，暨雨不由得收起了轻视之色，更加认真专注地盯着顾辞的动作。
顾辞全神贯注，并不理会周遭一切。紧接着，她一下子燃了两张符纸，咬破左手食指，以指血点在宋棠溪的书信上，高声颂道：“幽幽游魂，何方可依；三魂归兮，七魄重聚。奉请四方土地，八面灵尊，收魂送魄。天地门开，方圆一体，宋棠溪速速归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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