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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守墓倮倮

小说:

南中月下行

作者:

8明月楼8

分类:

穿越架空

守墓倮倮

建兴三年(225年),蜀汉丞相诸葛亮为稳定蜀汉后方,亲率大军深入南中地区,南征铁蹄所踏之处,不仅重新划定着西南地域的权力格局,更在无形中编织出无数神秘而悠远的传说,悄然渗透进云南群山间世代居住的各族血脉里。这些口耳相传的故事,如深谷里弥漫不散的雾霭,包裹着历史模糊的轮廓,也承载着不同族群间彼此试探、最终相融的隐秘心路。

在滇南的原始森林,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巨大绿茧,千年古木的枝干虬结缠绕,贪婪地遮蔽着天光。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瘴雾终年弥漫,深林腹地更是终年不见天日,湿冷的空气浸透骨髓。

就在这幽暗与潮湿中,倮倮族少女阿婼正赤足行走在森林里,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枚磨得锃亮的旧铜铃。随着她小心翼翼的步伐,在死寂的林间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叮铃”声,仿佛在叩问着这片无声的秘境。她手中紧握的火把,是这浓稠黑暗里唯一跳动的活物,昏黄的光晕勉强推开前方一小片沉重的雾色。摇曳的火光舔舐过潮湿粗粝的树干,照亮了其上斑驳模糊的暗红印记——那是三百年前,爨氏祖先戍守此地时,以指为笔,蘸着朱砂合就的心头热血刻下了归乡路引。

族中耆老们世世代代讲述的传说在阿婼心头盘桓:这片深不见底的林莽之下,安息着蜀汉南征时未能归去的无名骸骨。而每逢月华如练的清辉洒满林间,赤面獠牙的山鬼便会悄然现身,跃上盘根错节的巨大古榕,将一封封泛黄的竹简书信,掷向林间那方沉默的古老祭坛。

骤然,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气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她手中的火把明灭欲熄,枯叶狂舞如蝶。祭坛上空,一个赤红如血的身影裹着腥风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古榕虬结的粗枝上,震得老树簌簌发抖。那身影形貌狰狞,赤面獠牙,正是世代传说中可怖的山鬼!它喉中滚动着野兽般低沉含混的嘶吼,猛地将手中紧攥的一卷竹简,狠狠掷向祭坛中央。

竹简在冰冷的祭石上弹跳了一下,骨碌碌滚落在地,火把的光晕恰好笼罩其上。简上以朱砂书写的字迹在火光映照下,竟如活物般渗出暗红的色泽

“家书抵万金”!

五个字清晰得如同泣血,字字千钧,饱含着跨越时空的沉痛思念。然而,这饱含血泪的痕迹仅仅显现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迅速化作飞散的灰烬,被那盘旋不散的阴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那瞬间的显现与永恒的消散,仿佛无声地诉说着地下亡灵们那永世无法投递、亦无法释怀的乡愁与绝望。

“阿爹!”阿婼一声惊叫,扑向那瞬息化为乌有的竹简灰烬,却抓了个空。她的父亲,倮倮族族长爨金刀,魁梧的身影已如铁塔般挡在她身前。他粗粝的大手此刻竟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拂去祭坛上残留的尘埃。就在那竹简彻底化为灰烬的地方,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铜甲片赫然显露出来。甲片上布满蛛网般细密的裂纹,裂纹深处,竟有点点金光隐隐流动。

“这是……军中文书才用的‘密字’!” 爨金刀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他凑近火光,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铜甲上那些奇异的裂纹。指尖的触碰似乎唤醒了沉睡其中的秘密,裂纹中的金光骤然变得清晰、活跃,凝聚成一行行细若蚊足、却锋芒毕露的小篆:“建兴三年冬,卑职王平,奉丞相严令,携蜀锦百匹入滇,欲通商道,结好南人。然滇地瘴疠日甚,同袍染疫者众,虎威将军赵云亦伤重难行……。”

字迹至此尚算工整,然而紧随其后,却陡然被大片深褐色的污渍浸染,笔划瞬间变得狂乱潦草,力透甲背:“忽闻蛮王孟获再叛!军情如火!吾等残躯,已不堪战阵冲杀。然报国之心未死!愿以此身筑为强弩之机,阻敌于山道,护我大军侧翼!死而无憾!”字字如刀,刻下的分明是慷慨赴死的绝笔!

阿婼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搽拭被血渍浸透的焦黑区域。就在她温热的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异变陡生!那浸透的暗褐血渍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在铜甲上迅速晕染、凝聚,最终清晰地幻化出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神色凝重,肃然独立于一片苍茫的芦苇荡中。更令人心神俱裂的是,在他身后,影影绰绰,是无数身披白色麻布招魂幡的士卒身影!他们静默无声,如同覆盖大地的苍白雪原,无边无际,肃杀悲凉。

“阿爹!你看!”阿婼的声音带着惊惧。这幅朱砂血绘的景象,与族中流传最隐秘、最令人心悸的“焚魂祭”传说骤然重叠!传说里,当年蜀军为阻击孟获麾下凶悍的藤甲兵,曾以血肉之躯筑成最后一道防线。阵亡者魂魄被滇南不散的怨毒瘴气和冲天血气所困,永世不得超脱,唯有爨氏一脉的后人,代代以秘法焚香诵经,方能稍稍平息那滔天的怨念与悲愤。

“轰!”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爨金刀双目赤红,如同被那铜甲上淋漓的鲜血与无尽的亡魂所灼烧,猛地抽出腰间世代相传的佩刀,带着积郁三百年的悲愤与疑惑,狠狠劈向祭坛旁那株盘踞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古榕,刀锋深深嵌入粗壮的树干。

就在树皮被巨力撕裂剥落的刹那,不禁让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看似沧桑的树皮下,竟密密麻麻嵌满了无数锈迹斑斑、形状各异的青铜箭镞!箭镞层层叠叠,深入树心,在火把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而狰狞的光泽,仿佛凝固了当年那场血战的最后一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爨金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沉重的刀柄。

他踉跄后退一步,望着那箭镞森森的古榕,又低头看向手中流淌着金字的铜甲,一个被漫长岁月彻底掩埋的真相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诸葛武侯七擒孟获,世人只道是攻心妙策……可谁又知,他竟暗中将这三万誓死断后、粉身碎骨的无名将士遗骸,秘密迁葬于此莽莽丛林深处!他们……他们哪里是作祟的恶灵!”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穿透浓雾,仿佛直视着那些无形的赤色身影。

“他们都是守墓人!是至死仍在坚守军令,护卫着同袍埋骨之地的忠魂!”

又是一年爨氏祭祖之夜。巨大的祭坛被清理得庄严肃穆。阿婼神色凝重,按照族中最古老神秘的礼仪,将一卷卷色泽虽旧、纹样依旧精美的蜀锦,郑重地一层层铺展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

当最后一匹锦缎铺就,祭坛仿佛披上了一层斑斓而沉重的历史华服。就在锦缎铺满的刹那,林中死寂的空气猛地一沉,随即,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祭坛周围的火把火焰被压得几乎贴地,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地面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与泥土撕裂声,整整三十六具赤面獠牙、周身缠绕着黑红怨气的山鬼,竟从祭坛周围的地底破土而出!它们无声地矗立着,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祭坛上那铺展开的、历经三百年时光的蜀锦。

就在这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景象中,阿婼的目光扫过那些山鬼身上残破不堪、却依稀可辨的军衣甲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她的心扉:“蜀锦……他们……他们生前大多是锦官城的织锦匠人啊!”

当年,这些身怀绝技的匠人放下织梭,拿起刀矛,加入战争,最终埋骨异乡。临死前,他们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竹简上刻下此生再无法寄出的家书。他们的魂魄被南中冲天的戾气与浓重的瘴雾死死禁锢,唯有爨氏的后人,以这承载着他们故土记忆与生前技艺的蜀锦为引,代为诵读那些染血的家书,才能稍稍慰藉那三百年不散的孤魂,引领他们获得最终的安宁!

祭坛中央,引火的松脂已被点燃,小小的火焰开始贪婪地舔舐堆叠的竹简。那些密密麻麻、以血写就的家书,眼看就要在火光中化为飞灰,连同三万将士最后的心声一同永绝于世!

“不……!”

阿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即将被烈焰吞噬的竹简堆!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她纤细的手掌不顾一切地按向燃烧的竹片!剧痛传来,然而就在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燃烧竹简上的瞬间,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

火光之中,被泪水浸润的竹简非但没有化为灰烬,反而爆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火焰的赤黄,而是纯粹、圣洁、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金色华彩!无数细小如粟米的金色篆文从燃烧的竹简上腾空而起,密密麻麻,汇聚成一片璀璨的金色光幕,映亮了整个幽暗的森林,也照亮了所有山鬼那赤红的面庞。光幕最上方,一行大字如金锤般砸进每个人的心底:“爨氏子孙见此字,当凿石为碑,刻我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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