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只有陈穹嘉粗重的喘息压在每个人心上。
温朝山转过身,往僻静处走出几步;温月惭会意,在他身后跟上。
“你知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温朝山顿步,沉声道。
“我打小就蒙昧无知,今日回府也未曾见过家中人;什么不该做,我还真不知道。”
温月惭往前一步:“但我知道,贪墨,滥杀绝非小事,父亲若将此子打杀,来日事发,温家恐要沦为同罪。”
温朝山攥紧了拳头:“此事不是你能置喙的。”
“大人应许陈穹嘉进城递状,面见钦差。”
“浅薄之见!”
温朝山甩袖转身,把声音压低:“他口中所言真假暂且不论,贪墨暂且不论,我且问你,区区知县,若无依仗,哪来的胆子做出坑杀之事?”
“此事千头万绪,难以捉摸,非得在此时按下来,否则便是天翻地覆!”
温月惭仰头:“杀一个陈穹嘉怎么够?城门前众人都长了眼睛嘴巴,父亲想将事情压下,要不要效仿曲苧,将他们都活埋坑杀?”
“悠悠众口堵不住,但想要让他们口口相传的故事变个意思也很容易。只要此子身死,他究竟是前来递状,还是冲门杀官,我说了算。”
温朝山眼神阴鸷:“温家绝不能牵扯进来,否则来日贵人不悦,难保不拿你我开刀。”
温月惭垂下眼睛,不再言语。
温朝山见她闭了嘴,正要离开,却在擦肩时倏然被叫住。
“父亲见过御史张大人了吧。”
温朝山脚步一顿。
“此事与父亲无关。私拦民众,不许递状,你不敢……这是张大人的意思吗?”
温朝山切齿:“闭嘴。”
“张大人是个聪明人,生怕此事背后牵扯京都贵人,有心不受理。而父亲正要升迁,正是仰赖巡按御史的时候,只好来做这个恶人,也当是卖了贵人们一个好。”
温月惭微微侧头:“我说的对吗?”
见温朝山不接话,温月惭微微一笑:“只可惜,张大人聪明,父亲却不太聪明了。”
温朝山眉心一动:“什么意思?”
温月惭看向坐在地上的陈穹嘉:“我之所以会来,是在温府门口听到有人谈论此事。你说,此刻这流言该传到哪了?”
“区区蝼蚁,远不能上达天听。”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温月惭收回目光:“钦差此刻在图州城中,多少双眼睛都盯了过来,此人在城门口呼号,往来行人都看得清楚……父亲,你还不明白吗,瞒不住的。”
“你说陶翀背后有贵人依傍,可是他又为何要坑杀意图状告的百姓?”
温朝山皱眉:“自然是为了应付钦差。”
“没错,而钦差是替天子巡狩。有天子,才有皇子公卿,父亲别弄错了。”
城墙历经百年,依旧坚实而厚重,此刻温朝山被夹在它与温月惭之间,竟觉得有几分呼气不顺。
“你这是大逆之言。”
温月惭略微拔高声音:“国有蠹虫却瞒而不报,才是为不忠。”
她伸手指向城门:“云雾迷蒙,父亲看不清路,我来引。”
“曲苧之案注定事发,背后执子之人身份如何却扑朔迷离。父亲今日杀了陈穹嘉,便是还未摸清京都就将自己搅进漩涡。”
“神仙斗法,平民遭殃。若想平安,要做的,恰恰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父亲想要讨好贵人,可有一日火真的烧过来,你只是替死鬼而已,高官,皇子,还是张大人,没有人会保你。”
她软下声音:“此案经父亲之手上报,只要父亲把态度把控得微妙,对于初入京都的温家而言,未尝不是立足之处。”
“怕是晚了。”温朝山呼出一口气:“我既已来此,这局面若是不了了之,实在无法交代。”
温月惭愣了愣。
确实如此。
她只想着救下陈穹嘉一命,可温家该如何在这激流中稳住身形,在此刻看来仍是死局。
“此事最好由太子牵头。”她嘴快说道。
“若真如此倒也皆大欢喜,可太子只是随行,牵扯进来难免受陛下猜忌,他怎会愿意?”
“打搅温大人,草民应太子殿下令,来要个人。”
温朝山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沉静的声音。
温月惭应声扭头,卫陵就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
她轻笑一声:“及时雨啊。”
卫陵见温朝山看向他,便不急不徐地从怀里将手令拿出:“此案事关重大,殿下已经向京都呈报,相关证人暂且带回行辕。”
温朝山俯身行礼,挥手叫守备撤了刀,又唤人去牵车马。
卫陵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温月惭身上,凝滞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两具尸首被装棺,一并带回行辕。陈穹嘉被守备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向马车。
温月惭看着他,眸光就冷下来。
她还未思考太多,少年抱着怀中的婴孩,不着痕迹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温月惭愣了一愣。
这一眼,像是探究,又有太多……她没太看明白的东西。
她回过神来时,车马已经走远,卫陵正向温朝山回礼,准备离开。温月惭抱着胳膊,食指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臂弯。
这个陈穹嘉,有些意思。
看来今晚,有必要悄悄跑一趟行辕了。
她正想着,卫陵直起身,又看了她一眼。
温月惭眨了眨眼,莫名有些心虚。
西门发生的一切,一天不到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温月惭回到温府时,下人们正在打点府中财物,预备着明日的启程,却也会在闲暇时聊上几句曲苧县。
府里的婢子大约已经被教导过,她回府之时也无人问候,一如上辈子一般。
温月惭独自回了房间,把青栀赶了出去,有些无奈地往床上一趟。
自己上上辈子虽然重病不治,但也没成反社会人格,怎么说也是社会主义好青年;在这里待久了,怎么还真有点要被封建残余同化的趋势。
不过没人管她也好,正好方便她入夜后行动。
想到这,她翻身而起,在书桌边坐下,拿起一支笔。
行辕周围守卫森严,想要进去,并非易事。
温月惭咬着笔杆,那铺开的,用来记录行进路线的纸张被笔尖滴落的墨汁浸染,又被她画上了一只奇奇怪怪的王八。
她叹出一口气,往桌子上一趴。
要不是方才不方便,真应该先跟卫陵通个气。
虽说按照她上辈子的经验来说,此人绝非善类,但在这个境地里,也只有他,还算是一个可以稍作托付信任的对象。
温月惭这一趴,就到了天全黑的时候。
明日就要远行,府里人都歇息得早,因而刚入夜,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温月惭捂着脸,待到稍稍清醒一些了,便走到衣橱前。
她现在的条件要好得多,起码夜里要出门,还有些不显眼的衣物可以换。
她挑了件雾黑的裙衫穿上,按照白日里青栀给她介绍的温府格局绕到后门;为了不露痕迹,只得踩着太平缸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
顾重晋居住的行辕,是图州当地的富商特地献上的院子,富丽豪奢,最重要的是离温府很近,只要拐一条街,就能看到府邸的大门。
温月惭不敢离得太近,只得远远的绕着瞧。
门前滴水不漏自是不必说,四周围墙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她知道,在庭院之内,全部都有侍卫把守。
温月惭有些泄气地往巷口一靠。
若是今晚没机会,那只能入京后,再寻时机把事情搞清楚了。
只怕会更难。
她处在的巷口靠近庭院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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