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齐王生得同李元祁有一两分相像,眉目间的矜贵气度一脉相承。
只是和太子那种精致如琢、深藏不露的俊美不同,李慎的英俊是开阔而雍容的,顾盼之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张扬之气,即使与文简对视也毫不避讳。
文简被他灼热的目光一烫,却是别开了眼。
她才刚跳槽到太子这边,虽然时间有限,二人没来得及深谈,但起码已经确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再见老东家,暂时还是要避个嫌的。
何况她也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应对齐王。
是演出身不由己的哀怨?见到情人的欣喜?重伤在身的忧虑?还是望他救她于牢笼的恳求?
既然拿捏不好,不如埋头当鹌鹑。
齐王脸上有阴鸷之色一闪而过,之后才缓缓收了目光,行了个略显敷衍的臣下之礼。
“臣弟闻讯,心焦如焚,特来请安。有失礼处,还请太子殿下赎罪,请嫂嫂海涵。”
他身着玄青色团窠纹箭袖锦袍,腰束革带,一身打扮干净利落,毫无冗饰,举手投足也尽是飒爽之气。
按制,这处宫室是太子妃在禁苑的居所,李慎这个小叔子不该来。
但秋狝期间规矩本就不如宫中严苛,再加上非常时期,“忧心储君”的旗号一打出来,旁人挑不出他的毛病。
“今太子殿下无恙,实乃宗社之福,臣弟不胜欣慰!”
他到底有多“欣慰”,别人无从得知,文简倒是很清楚。
她瞥眼又向他打量了一下,李慎的台词虽然恳切,神色里却总是有一丝藏不住的倨傲在。
这个人总是觉得自己出身、才具样样强过太子,从前的长孙简便很是喜欢他这份睥睨一切的自信和骄傲。
可究竟是自信还是自负,文简觉得也还难说。
李元祁端坐着受了他这一礼,平和的声线里有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疏离。
“劳烦四弟挂念,孤无事,只是太子妃伤势沉重,令人忧心。”
他面色沉静无波,但那份仿佛阅过千帆的从容和深不可测的威仪,恰似幽深潭水,反而盖过了齐王那份外放的锋芒。
李元祁顿住话锋,转而看向榻上的文简。
这张侧脸容色殊绝,文简却无暇细赏,她勉力撑起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诚恳真挚:
“我……”
刚才被忽略的箭创骤然被牵动,文简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泛起一层生理性的水光,话语也是一滞。
李元祁和李慎同时蹙了下眉,其中情绪大概不全然相同,文简也没精力细究,她借着这片刻停顿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称,也借着这泪水适时地抒情道:
“臣妾死生有命,只恐不能再侍奉殿下,为殿下去烦解劳。”
感受到李慎直勾勾的目光也正盯着自己,文简恍若未觉般继续道:
“幸托殿下洪福庇佑,留得残躯。往后……妾只愿常伴殿下左右,分忧万一。”
她声音很轻,因忍痛而有些微的发颤,却字字清晰落入二人耳中。
李慎压下眼中一点嘲弄,大概以为不过是糊弄李元祁的场面话。只是不知道长孙简今日何以这般温驯,许是那场动乱,那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冷箭着实是吓到她了。
他再度望向那张苍白孱弱的脸,心忖再见时应该好好安抚她一番。
李元祁却只是静静听着。
就在文简猜测他到底有没有听出自己的弦外之意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托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拉过锦垫让她安稳地倚好。
“别再说这些傻话,安心养伤,孤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他声音里那份不容错辨的怜惜,让李慎有一瞬间的窃喜。
从前他最遗憾的就是李元祁对长孙简的冷淡,而长孙简又不肯放下身段来邀宠,让她在东宫里行事没有那么自在。
或许这段时间没见,她终于开窍了,而这段共患难的经历说不定又刚好促进二人的感情……
同样高兴的还有文简,她轻舒了一口气,向李元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那笑意不似曾经的长孙简那样明媚鲜妍,也并非刻意为之的娇饰,而是如同大雪初霁时厚重云层中透出的一缕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心照不宣的清醒,还有一分不可辨查的隐忍。
李慎不知为何,心里又忽地生出一阵说不出的烦躁感。
李元祁却是迎着文简的目光,向殿外道:“来人,传太医。太子妃醒了。”
李慎克制住心头的异样,回身门外自随从处取来一方礼盒,呈放在不远处的几案上。
“太子妃玉体为重,臣弟带了江南道名医秘制的金疮药,还有波斯胡商进献的苏合香丸,对伤势愈合有些裨益,望嫂嫂不要嫌弃,多少用上一些。”
文简眼帘低垂:“齐王殿下有心了,这两样东西都名贵非常,妾怎会嫌弃?只是如今伤重,用药用物不敢自专,一则需遵医嘱,二则……”
她又转向李元祁,声音很轻,目光也很轻。
“全凭殿下做主。”
李元祁面色未改,但从眼神能看出,还是有些意外,微笑道:
“四弟一片好意,待会同太医商量下就是了。”
文简仍旧不去看李慎,低声道:“臣妾知道了。”
去通传太医的内侍小跑着下去,旋即一列宫人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为首的司馔女官的托盘上端放一只越窑青瓷盏,后面的几名宫女各托着鎏金盘,上置琉璃碗,盛着糖渍樱桃、透花糍一类的蜜饯和果子。
这一行人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刚才大家以为她们的太子妃殿下已经薨逝了。
排在最后的那个小宫女大概哭得最厉害,一双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窄缝,犹自从那缝中关切地看向文简。
文简一时间想不起这许多人的名字,但还是觉得心中一暖,朝她安抚性地笑了一下,那名小宫女顿时精神一振,欢欣鼓舞般努力将眼睛睁开了些。
其余人都目不斜视地低头干活,为首女官娴熟地向李慎奉上茶盏,李慎一扬手,不知怎的,那茶盏一歪,新沸的茶汤尽数撒在了他的袍子上。
那宫女登时吓得脸色擦白,伏跪下去急切道:“奴婢万死,请殿下赎罪!”
她是宫中的老人了,深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放在五皇子或者七皇子身上,说不定一句话就过去了。但这位齐王,可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么一想,冷汗已顺着她额头滚了下来,颤抖着伸手想去擦拭。
李慎却避开她的手,把袍子一抖,取出方锦帕来自行擦着上面的水迹,沉声道:“如此毛手毛脚,怎堪伺候太子妃?她如今伤重,可禁不住起你们这样疏忽。”
宫女只是不住叩首,连说“万死”。
文简原本默默地看着热闹,她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人家姑娘都这么诚恳地道歉了,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可忽然发觉李元祁和李慎二人的目光同时朝着自己投来,她才蓦地惊觉,自己现在是这里的主人,此间宫女犯了错,她要下令处置的!
婢女烫伤了情郎,若是从前的长孙简,该怎么办?
想来不会刻意偏袒。
可若真要罚,对着这个年轻姑娘,文简真是于心不忍。
她没敢犹豫太久,顿了片刻后严厉地道:“蠢材!烫伤了齐王殿下,又岂是你万死便能抵过的?来人,拖下去,待我容后重重责罚!”
那宫女面色一松,叩头应是,被人带了下去。
李慎继续自顾理着锦袍,仿佛之后文简要怎么发落人都和他没了关系,反而话头一转道:“伤害嫂嫂的那些贼人是什么来头,殿下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那场乱事虽是他一手布局,但现在扑朔迷离,搞得他竟也有诸多疑虑。若是能找个机会同长孙简单独面谈,自是最好不过。
李元祁摇了下头。
“都是死士,不过想来与进犯京师的突厥人脱不了干系。”
“这些忘恩负义的突厥狼子,其罪当诛!臣弟明日就奏请父皇,请他准我带一支兵杀回去,将那些狂徒碎尸万段!”
李慎的面上带了点痛心疾首。
李元祁抬手接过宫女新灌的错金暖瓶,亲自放入文简的锦被里,换下旧的,言辞和那暖瓶一样滴水不漏。
“四弟忠勇,孤心甚慰,不过听说崔擎已经带着左武卫军夺回了芳林门,父皇也已命独孤敬星夜回援。此事关系重大,你我更该谨守本职,一切遵父皇圣断就是。至于真凶——”
他微顿,续道:“自是跑不掉的。”
李慎的手指在下巴上轻捻了两下,还待再说,刚好太医背着药箱,在内侍的带领下疾步走了进来。
他便适时地道:“臣弟知道了。太医既来,臣弟不便打扰太子妃静养,先行告退。”
李元祁给太医让开位置,微一颔首以示准允。
李慎又道:“愿太子妃芳体早日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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