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安安静静,便于谈话。
兴元帝仔细看过辛柚,叹口气:“阿柚受委屈了,朕实在想不到竟会有人当街刺杀你。昨日你没带护卫吗?”
辛柚垂眸回道:“臣习惯了独来独往,没让护卫跟着。”
带上护卫,怎么方便对方下手呢。
“以后不可如此了,再怎么样出门也要带上护卫。”
“是。”辛柚应了,抿了抿唇,“主要是想不到朝廷命官蓄养死士,解决问题的手段是杀人。”
这话于兴元帝对章家的态度无异是雪上加霜,令他咬牙切齿:“阿柚你放心,朕不会轻饶了敢害你的人!”
辛柚沉默着,整个人仿佛被哀伤包围。
“阿柚怎么了?”
“想起娘亲了。”
兴元帝眼神一紧。
辛柚半低着头,似乎没察觉兴元帝的异样:“娘亲遇害是因为想推行新政,臣遇袭是因为想传播娘亲的革新之念。陛下,这些世家大族为何视新政如虎,为了阻止新政不惜冒着家族倾覆的风险呢?”
兴元帝被问住了。
当年,欣欣先提开海禁,再提改税法,还没有详说就遭众臣反对。而他出于江山安全考虑,对民间开海是有顾虑的。
时常骚扰沿海的海寇凶悍难剿,一旦任由民间自由来往,海寇定会更加猖獗。那些犯了事的人更是多了一条逃亡海上的生路,与海寇勾结作乱。再就是普通百姓都跑到海上谋生,大量耕地就荒废了。
他常为欣欣的一些奇思妙想而惊叹,可在这件事上却有不同想法。
再后来一连串事情发生,那日的议事也就再没被提起。
“娘亲对臣提到的税法新政若能实施,必将造福百姓,稳固江山。那些世家大族极力阻止,是因为这新政损害的只有他们的利益。”
辛柚不提开海,只提税改。
她去沿海游玩时,见百姓因海禁影响生计,曾与娘亲谈论过。娘亲说开海有利有弊,在她看来利远大于弊,而当权者顾忌的是弊端。
于是辛柚明白,眼前这人更倾向海禁。
她势单力薄,最大倚仗是眼前人的支持。家事上肆意些无妨,论到国事,与他对着来绝不明智。
开海可以放一放,她的重心是推动税法革新。
这一点其实也不容易。
大夏初建,一切欣欣向荣,沿袭前朝又有所进步的那些政策足以令社稷安定。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他没必要为了数代子孙后才可能发生的祸端大力推进革新,造成世家大族的动荡对抗。
一个是眼前,一个是看不到的将来,她的阻碍其实不只那些南方大族,还有眼前人的权衡选择。
兴元帝沉默半晌,才开口:“当年你娘提及的税法革新,具体如何?”
听兴元帝问出这话,辛柚眼神微微亮起。
他愿意问,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辛柚一字字道:“摊丁入亩,取消人丁税……总结来说,拥有田地越多者缴税越多,少田地者少缴税,无田产者不缴税。人是活的,地是死的,按田地征税,既减轻百姓负担,又能充盈国库……”
兴元帝认真听完,叹道:“确实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辛柚却从他的叹息中听出了为难。
这就为难了啊?火耗归公、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两条政策她还没敢提呢。
被辛柚眼里的失望刺痛,兴元帝忍不住道:“官绅富户利益受损,反对必然激烈。”
“是。”辛柚点头,“所以他们敢害娘亲,也敢害臣。”
兴元帝眼里闪过怒火。
辛柚语气从讥诮转为恳切:“陛下是开国之君,追随您的许多重臣勋贵起于微末,如今虽然富贵,对这些人来说接受新政虽有损失,却不会太痛。”
所以对她和娘亲恨之入骨的不是这些人,而是那些百年望族。
这些家族享了太久富贵,尝了太多甜头,让他们把好处吐出来无异于剜心割肉。
“此时实施新政,只是阵痛。若再过几代,田地吞并加剧,百姓苦不堪言,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而现在的新贵已成世族,后来的君主也没了您的威望魄力,大夏会如何呢?”
这话振聋发聩,令兴元帝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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