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正是最热的时候。
许家宁背着陈天英用新布做的布袋,脖子上搭着毛巾擦汗,边走边擦汗,额头已经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红发烫。
陈天英把他送到桥边,路上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
桥这头是村,桥那头是镇,再转车,就是县里的重点中学。
陈天英把手里的帆布袋往上提了提,里面装着被褥、脸盆、一袋米,还有两个用旧报纸包着的鸡蛋。她一边走,一边叮嘱:“到了学校别惹事,记得按时吃饭,票子不够就写信回来,别老想着替娘省。”
许家宁“嗯”了一声,手抓着帆布袋袋口,陈天英又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啊。”
“娘,我得走了。”
陈天英站在桥边没动,看着儿子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嘴里喃喃地说了句:“别中暑啊......学校里没人惯着你。”
许家宁没回头,但走出十几步后,他还是悄悄把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擦了擦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反正脸和眼眶都热得发烫。
布袋背得有些歪,他扯了扯肩带,脑子里却还在回想着陈天英最后说的那句“路上小心啊”。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过了桥,走到镇上,再从镇上挤大巴进县城。到了重点高中门口时,许家宁站在门前,有些拿不准该往哪走。
铁门高得很,墙上贴着红纸条:“欢迎新生入学”,字很大,他却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校门口站了不少人,陪来的大人比学生还多。有的帮着抱被褥,有的提着搪瓷盆和水桶,还不忘扇着扇子给孩子擦汗。
几位家长挤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
“听说重点班是高一一班,考进去可不得了,这学校比市里其他学校都厉害些。”
“我男人单位那边说了,这学校底子硬,老师不少是从市重点调下来的,现在和市里重点一个水平。要不是因为这个,谁还愿意从市里跑来县里读书?”
“我家那臭崽子是倒数进的,老师说差两分就掉普通班了,我这心到现在还悬着。”
聊着聊着,他们话题就绕到彼此家里头去了。
“你家在哪儿的?”
“县里烟厂,我男人是会计,坐办公室的。”
“我们是粮食局的,前几年分了房子,就在河堤边上。”
“哎呀,那地段好,走路几分钟就到学校。”
“听说你家那谁,舅舅在教育局?”
“嗐,也就干个后勤,哪敢托关系,分班都不敢开口。”
说着说着,有人看到门口的许家宁,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那边那孩子是自己来的吧?没家长。”
“这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穿得那么旧,书包还是帆布袋子。”
“唉,现在还读高中的,大多是城里娃,家里有单位、有路子的。乡下的,早就不念了。”
“是啊,读中专去学个技术,好歹包分配;再不行也出去打工,起码能挣个三五百。哪像念高中,费钱不说,还没个准头。”
“读不上大学,回头还得种地,前功尽弃。你说有几个敢赌?”
话音刚落,有人朝校门口瞟了一眼,小声说了句:“你看那娃,怕就是在赌的那个。”
许家宁脸上也没什么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些话他全听见了,从“乡下的”“靠读书翻身”“有几个能赌赢”,这些都一字不落地进入了他的耳朵,但他不在意。
他站了一会儿,把录取通知书往包里塞了塞,抬脚朝门口登记处走去。
登记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看见他时问了句:“你是哪个班的?”
“高一一班,许家宁。”嗓子有点哑,说完才发现自己口袋里的水壶是空的,水早已在走山路的时候喝完了。
老师低头翻了翻名单:“许家宁?嗯,好苗子,李老师还特地打了招呼。”
她一边划着名字,一边抬手指了指前面教学楼的方向:“去教学楼找你班主任报到吧,走廊尽头第一间。”
教学楼是红砖砌的,只有三层,一个年级占一层,砖缝间的水泥早被风吹雨打得斑驳脱落,墙上还长得斑驳的苔藓。
许家宁背着布袋,一层一层地往上找。楼道窄,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墙上钉着奖状和学生守则,四角用钉子压着。
“谢礼名。”他在其中一张奖状前停了脚步。
这名字眼熟。
想起来了,之前在集市上买了他那几根黄瓜的,就是这个人。说话不怎么客气,行为举止有种优越感。
不太礼貌,也不太配这个名字。
许家宁在教学楼里转了一圈,从三楼下到一楼,走到走廊尽头,教室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手写着“高一一班”四个字,墨迹有些晕开。
他停下脚步,手握着布袋带子,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叫刘志刚,他戴着副老式金边眼镜,正蹲在讲台边清点着教材,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瞥了一眼。
“老师您好,我是新生许家宁。”
刘志刚眯了眯眼,在讲桌边的名册上翻了一页:“许家宁……嗯,有印象。过来拿书,书皮回家包好,别撕。”
许家宁快步走上前,接过那摞用草纸包着的教材,将书本放进书包里。
刘志刚看着他收拾书本的动作,点了点头,“听别人说你中考成绩不错,别骄傲,县一中没那么好混,重点班更不好混。”
“是。”许家宁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志刚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去宿舍吧,你的宿舍在201,男生宿舍楼,进门左拐,最里面那间。”
许家宁背上书包,点头:“谢谢老师。”
宿舍楼只有两层,墙皮斑驳,角落里堆着扫帚和铁锨,楼梯间有股潮味。许家宁找到201时,门半掩着,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吗?”
一个男生探出头来,穿着一件褪色白背心,正用牙咬着绳子绑蚊帐。
“你是许家宁吧?我们宿舍就差你一个了。”
许家宁点点头,把背上的布袋挪了挪:“我是。你是?”
“李长水。”那人咧嘴一笑,“我是市里来的,你先找床放东西,靠窗那张空着的。”
宿舍不大,摆了8张铁架床,两排对着,中间勉强能过人。床下塞着歪歪斜斜的搪瓷盆、水桶和暖壶,大多印着“红双喜”“铁道部制”之类的字样,盆边有的掉了瓷,有的贴着胶布补过裂缝。
许家宁走到靠窗那张空床,把布袋放下,顺手摸了摸铁床架,生了锈,在这个夏天特别烫。
“中午的饭你吃了吗?”李长水凑过来问。
“还没。”
“带饭票了吗?”
“带了。”许家宁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被汗水蹭得卷边的饭票,小心地摊平,这是刚刚用背来的米去饭堂那换的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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