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陆娘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方孟春是在有目的地问话，只把这当做普通的寒暄，答道：“每天都是日升日落，能有什么新鲜事？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最近有风言风语说今年定又会有大旱了。”
“这多半是危言耸听，别有用心。”
“谁说不是呢。可大家虽然嘴上都说不可能，但心底里也都担忧。自从去年旱灾，米价虽然也回落过一段时间，但紧接着又一直起起伏伏，就是现在也比前些年要高不少。顺带着许多东西的价格也都变贵了好多。就连我这胡饼的成本，也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方孟春听完陆娘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笑着道：“那再给我来几个胡饼吧，我进城的路上还可以吃。”
“好嘞！”
刚好炉子里也就只剩下三张胡饼了，方孟春干脆全部买下，让陆娘子早点回家休息，便继续赶路了。
陆娘子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小声嘟囔：“洛阳人就是有钱。”
又掂量了几下沉甸甸的钱袋子，感叹道：“可惜不好进城。”
算了，今日先回去吧。
陆娘子这么想着，正准备提着东西回家，一转身却迎面撞上个白面郎君。
吓她一跳！怪她沉溺在收获颇丰的喜悦中，难得大意了。
“不好意思，”对方鞠了一躬，“我只是想问女郎可是卖胡饼的，方才在远处我就闻到香味了……”
陆娘子不悦地摆了摆手，道：“来晚啦！已经卖完了。”
“这样……”
卖饼的女子没和程瑛多说话，就快步离开了。
程瑛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近他过得并不算好。后妃传的部分已经差不多修完了，可梁侍中看过后，却说有些部分还是删掉比较好，或者稍加修改，不要太过直笔。
程瑛知道梁辉是个求稳的性子，理解他是怕皇帝会因为一些记载而降罪，却还是觉得遗憾，可又无能为力。
终于等来休沐，本想好好休息一日，结果被几个贵游子弟喊到这附近游山玩水，他也不好拒绝，又觉得自己没法融入他们，心累身也累。
最终忍不住，找了个借口提前回城，路上肚子饿了，想买块胡饼吃，结果前脚被人买完了。
当真是诸事不顺。
……
七月流火，最炎热的日子已经过去，但午后还是叫人闷得慌。
随着腹中胎儿的月份越来越大，穆襄也越来越谨慎了。
按陈隐的叮嘱，她是千万不能受凉的，因此也就没法用冰凉的饮食消暑，更是连风都不能吹。
方孟春看着，觉得实在是折磨人。
穆襄还觉得屋里人多容易闷热，便总是想方设法把人支出去，顶多留一个樱桃在身边伺候。
话是这么说，方孟春却不敢离开太远，只在宣光殿附近晃悠，唯恐一旦有事，应答不及。
正好还可以巡查四周，避免有人意图不轨。
刚这样想着，就看见远处许灵妙走进了宣光殿北边的佛堂。
进宫后压根没离开过几次掖庭的许灵妙，最近开始频繁出入北宫。
原本皇帝就经常召僧尼入宫，这次皇后有孕，更是从开阳寺专门请了比丘尼来，为穆襄和她腹中的孩子念经祈福。
其中就有宝善。
身为比丘尼，宝善是没有什么实际的力量的，唯独有一点，她能借此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宝善以血肉相连、姑侄情深，加之许灵妙本身也十分好佛的理由，请求皇帝允许许灵妙出入北宫内的佛堂。
皇帝觉得既然是为了佛法，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便应允了。
方孟春却如临大敌，像防着邓含那般，开始密切关注许灵妙的动向了。
眼下便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许灵妙现在还只是个世妇，并不得圣宠。
但她很可能会在多年后成为皇太后，越过如今在她之上的许多人。
这其中的曲折，方孟春不敢细想。
等她跟到佛堂，许灵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等杂务的比丘尼，都在默默地干活。
方孟春知道许灵妙已经进了内室。
她还知道内室里面供着一尊金塑的佛像。
双眼如有灵魂般炯炯有神，居高临下俯瞰着来人，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洞若观火。
方孟春每每见到那尊佛像时都觉得瘆得慌，因此眼下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但想到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许灵妙，方孟春还是心一横，咽了口唾沫，踏入了内室。
佛像前的台子上点了许多灯烛，烧得内室烟熏火燎的，方孟春接连咳了好几声，眼眶里也溢出泪来。
待她终于缓过神，便看到许灵妙正跪坐在蒲团上，面朝法相庄严的佛像，闭目诵经。
似乎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浑然未觉。
方孟春走到佛像前，选中与许灵妙间隔了一个的蒲团上，同样跪坐下来，喃喃念起了经文。
她学佛虽然是抱着功利的目的，但能随时忆起的经文并不少。
念了一会儿，许灵妙那头已结束了，却没有动静，依旧跪在蒲团上。
待方孟春这边也念完，许灵妙开口便是冷不丁的一句话：“北海主未免太防着了我些。”
方孟春和邓宣月都有女侍中的职位在身，然而宫里的妃嫔、女官和宫人，却是更常称呼她们为某公主或某郡君。
其实前朝的官员也是一样的，如果身有爵位，又高过官职，一般都是称某王公侯伯等。就像方融，哪怕如今身居太师之高位，但人们还是习惯以博陵王来称呼。
恰好宫里这两个女侍中，本就和别的女官不同，都是皇亲贵戚，因此女侍中这一称呼被提及的也就不如公主多了。
可方孟春并不大受用。“北海公主”的头衔对她而言只是虚名，充其量在礼仪上能体面些罢了，并无实际的好处。
她的公主身份是在先帝一朝时因为父亲受宠而得来的。而方毅造反事发后，方绪没有剥夺她的公主爵位，恰恰说明了这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女侍中一词固然带了些轻视，方孟春却还是更情愿被以此称呼。
所以许灵妙上来就以“北海公主”称呼她，方孟春是有些不悦的，只道：“许承华何出此言？”
许灵妙笑了一声，直言道：“公主是见着了我，才往佛堂来的吧？我最近每隔三五日就会来此诵经，倒是遇到过几次刘贵华和柳贵人，可从未巧遇过北海公主。”
北宫内的佛堂本是为了方便后妃礼佛所设，信佛的妃嫔时常出入，方孟春平日里是不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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