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说清
众人败兴散去。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正是晚归行人回城之时。
西郊官道旁,一茶摊小二抹着四方小桌,口哼小曲儿,好不乐呵。忽的余光里瞧见似有人影打马而来,光影耀眼,忙以手遮目,遥遥眺去,原是逍遥三骑自天边而来。
“嘿,这不正是城里时兴的皮影戏嘛!”
小二年纪不大,将抹布甩在肩上,拖一长凳来坐,口中还道:“速速与我来配那唱词!”他可没少在戏班子前偷听!
只见中间马儿上的小娘子手中抛一墨点,随后向右侧高大身影抬头说了些甚,似是不满郎君回答,便又扭过头去以后脑对之,郎君也低下头来,像是低声轻哄。
小二糙手一拍,捏着嗓子唱道:“小娘子你莫要恼,郎君我今夜便来——哎!哎哟!掌柜!耳朵,耳朵要掉了!”
“哼!耳朵?人家小娘子可是容你如此编排的?若再这般泼皮,我便将你赶了去!”
“我,哎呦!我知错了!”那小二被掌柜高高拎起,直呼放过。
“哼!还不做活去!”
小二赶忙回身进店,独留掌柜孤身远眺,摸摸八字胡,叹道:“同居敛州里,两小无嫌猜。年轻真好哇!”
再道这头,樊采薇行在中间,左手持鞭牵绳,右手反复抛起花鞠,嘟囔道:“若不是他自己拿来当彩头,我也不想要的,这样搞得我好生尴尬,似是我非要那蜜!还害得红叶请大夫……”
“怎能这般说?”袁野利落打断她,道,“红叶本就经不住他那般摧残,请大夫是早晚的事,与你何干?再者,便如你说,是他自己非要拿来当彩头,你又不曾逼他骗他。更别说他当初无非是想显摆,哦,合着显摆不成,蜜也折了,赖也耍了,还得怨你?可无这般道理。”
说罢,见樊采薇无甚反应,又将脖子伸长了些,越过她,问:“阿冰,你说,是也不是?”似是定要找个认同。
刘玉冰瞥他一眼,淡淡道:“是。”
怎么?赛前还无法直视她来着,这会子又可以了?昨晚的事儿他都忘了?
这么想着,又听樊采薇道:“确实如此,怎的我竟也怀疑自己?”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袁野嗫嚅着。
“袁二,你说甚?”樊采薇倏地转过头去,抬头盯着他,问到。
“无甚,无甚!”袁野忙摆摆手,他可不敢惹这姑奶奶。
“哼!”樊采薇不想理他,用后脑以对。
“要不,我给你找点事做?”袁野左/倾上身,探过头去,在她耳畔说着。
不对,她貌似听到了一丝猥琐,不会……又是那事儿罢!
没等她想完,果然听他开口道:“我明儿让我阿耶去你府上提亲罢!”
不是,又来?
樊采薇受不了了,熟练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抵住他肩头,向后推开,再扭过头来,看着他道:“我说袁二郎君,袁定野,袁家阿兄,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事儿你说了八百回,我拒绝了一千回,你要听不厌我今日便再告诉你一回。”
刘玉冰早已习惯这个话题,隔三差五便有一回,此刻听她说话说一半却不再说,稍有好奇,歪头去瞧,便见小娘子左手松开缰绳,握着马鞭,双手将口鼻环住,大喊一声:“不——!”瞬时惊飞两只鸦雀。
好罢,又被拒了。袁野挠挠鼻尖,俯身解下水囊来喝。
刘玉冰见此情此景,深觉有趣,以掌心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掉下马。
樊采薇向她投去一记眼刀,又意味不明地盯了她一瞬,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回过头来目视前方,也学着那戏里的唱腔,捏细了嗓子作妖,念到:“我心悦袁家大郎君那般的男子。”说罢,她快速向左瞥去一眼,偷偷挑了挑右边的眉毛。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左右两侧皆传来猝不及防的咳嗽声,她目不斜视,不去理睬,秀眉微拧,似在思考,而后慢慢悠悠连说带唱道:“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顿了顿,又加了句:“还仪表堂堂。”说罢,她双手抬起交叉于胸前,不再整那死出,似真诚慨叹:“啧啧,真乃世间少有好男儿,甚好!甚好啊!”
她自顾骑马向前,独留二人惊呆原地,面面相觑。
“不是!”袁野手抓水囊抬高臂膀作挽留状,向左、向前来回看着这俩姑奶奶,胡言乱语道:“我!你!她!他......”
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哎!”
这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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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朝鼎盛空前,边陲之地亦是繁华不已。三人自西城门而入,正是晚膳之时,打眼望去,酒肆茶楼已灯火通明,小二与掌柜奋力招揽自家生意。牵着马匹与骆驼的新客还在踌躇,不知是吃那本地牛羊锅子,还是食那江南、渝州菜。居住本地的娘子郎君们就没那烦恼了,或成双成对,或四五结伴,步伐未停地朝平日里爱吃的地界儿走去。往来客商便瞧着哪家本地人多,也就往哪家去。
食肆里,人们虽瞳发各异,衣着有别,却都口吐汉话、叉手行礼,或以友相待,或称兄道弟,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好一片宁静祥和。
“天下太平”,不外如是。
因已进城,不可再驭马,他三人便牵各自爱马无声走着。
那二人一路都欲言又止,樊采薇似是不觉,转了个新话题,朗声叹道:“听闻定安城的击鞠场,地都是做了好几层的!红烧土夹瓦砾,灰黑土夹河卵石,最后再铺上一层牛油,这样马儿跑起来既无尘土,又不伤膝,似是还能防雨水!真令人艳羡!我好想试试!”
虽敛州城里甚都有,她也并非爱慕虚荣之人,但她就是想去别地儿瞧一瞧,尤其是都城定安!
想她去年南行至渝州,那儿与干燥的敛州大不相同——温暖湿润、水草丰茂,小娘子们各个肤白貌美,尤其是肌肤,好一个“吹弹可破”。再说吃食,辣中带麻,越吃越想吃,令人回味无穷,她还想再去一次呢!
袁野闻声上前与她辩道:“那有何好?你可知场地不同驭马术便不同,挥杖使力皆不同?这块黄沙场地是咱自小玩大的,咱们早已习惯如何在这沙地上牵绳、控马、击打,你到了油地上说不定都控不了马,想那做甚?”
袁野虽自小心悦樊采薇,却不喜她总向往不同的事物。他就不喜欢新奇的东西,会让他感到不安。
“我看你不是艳羡那击鞠场,而是又想跑去野了罢!”袁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小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
郁峰便已壮美非常,她却说想看秀丽山川,为此专门去了趟渝州,回来后以为她了了心愿,可安心在城内作乐了罢,谁知她又说品了当地美味,城里的馆子根本比不上,定要寻本地的才有风味。
这回可好,自江南捎来的桂花蜜也要到手了,看她还有甚好说!
三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至樊府所在的雨花巷。雨花巷往南乃梨花巷,往东为杏花巷,往西是梅花巷,总之这一片皆是敛州官员府邸,罕有百姓至,四下里安静,樊采薇自是听到了。
“哧!”她嫌弃他。
明明生得个风流倜傥的纨绔样,非得做那不开化的老守旧,要她说,袁伯伯就不该给他这二郎君起名“野”,该和他家大郎君换换,“原地不动”的“原”,多好!
“你可知我大安朝九州风貌各有不同,不说美食美景,就说风俗习惯、各地方言也大不相同,敛州固然山川壮美、民风豪迈,牛羊肉鲜美无比,可那四季如春、小桥流水的景象,和那现捞贝蟹鱼虾的滋味,我亦想体会!就拿这随处可见的毕罗来说,不同州县,便有不同的口味。”樊采薇说起话来其他人根本插不上嘴,正如当下,袁野毫无还嘴之力,只能瞪着大眼听她继续道,“我为何拒你心意?今日里就与你讲个明白。”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容严肃道:“定野,我知你只想在敛州成家立业,接触新奇事物会让你焦躁不安,我亦从未想让你做出改变。只我与你不同,我受不了一生都拘泥于一个地方,每日过着一样的生活,吃一样的食物,看一样的风景。”
她背过身去,看向远处皑皑雪山,接着道:“我虽只一地州司马府小娘子,恐不及定安城贵女万分之一的富贵清闲,却也想用尽毕生时间踏遍千山万水,感受大安的大好河山。”说罢,又回头问道,“定野,你明白了吗?”
袁野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心中思绪万千,万般烦恼席卷而来,裹缠得他喘不过气,低声挣扎道:“可,若是有情……”
“若是有情,亦不会改变什么。”樊采薇打断他,斩钉截铁道,“我未来的郎君,若对我有情,便不会知我喜好还拘我如家雀,他或可放我独游山水,或可陪我云游世间。若做不到,便是无情,我便不与他做那夫妻。反之亦然,若他做不到,我如何有情?若为人伴侣却不能满足心之所盼,试问情从何来?”
说罢,她还是忍不住加了句:“再者,定野,我与你,有的本就是挚友之情、家人之情,你当真不知?”
他知,他当然知。
薇儿虽看上去大大咧咧、不甚精明,却生了个七窍玲珑心,且做事有主张、有决断,所以他早就知道的。
且不论每回表明心迹,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留一丝余地,就说八岁后她那些练手的糕点、针线,再也没落在他手上过,他就知,这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只是自己孤独的执念罢了,他只不过在等一个侥幸。
侥幸于待她及笄,敛州城里最适合的人选,是他。
执念于他们一同长大,就应该相伴。
可哪有甚“应该”呢?无情就是无情。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自小失母,若是没有伯母的照料、你的看护,我想我不能如此康健。再说,你对我当真是男女之爱吗?我看不然,你自己好好想想。”
樊采薇自幼丧母,父亲未曾续弦,且公事繁忙,虽疼爱有加,但也多有力不从心之处。
樊父怕刁奴欺主,便将她白日里托给袁家娘子照看,一看就是好些年,袁野只比她大了两月,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也不为过。
“定野,你会找到愿意与你一齐守在这城中过日子的小娘子,你与她生出的,是看一眼就心动的男女之情,你二人会琴瑟和鸣、生儿育女,你会陪她去南郊登郁峰,去西郊击鞠,去城中食鲜,去堂前品茗,这难道不是想想就很幸福的事吗?”顿了顿,她又道,“而我,会真心实意地祝福你。”
眼前小娘子眉眼如画,双眼眨动,动人似兔,与晚霞雪山作景,向他描绘那温馨场景,他想着,也觉如此甚好。
说到底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同问本心:自己对她真的是男女之情吗?也许是习惯多一些罢,亦或是兄妹之情也说不定。
如此想来,好像也不是很难放下。
罢!那便这样罢。他不再反驳,好似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他袁野虽不是甚心怀大志的郎君,却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拖泥带水之人。他自有自己的抱负,他要助阿耶将敛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让敛州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皆有钱有闲游山玩水,他便在这,守着这城,等他们归。
但他总觉得好像忘了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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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门房小僮正抬手挂着灯笼,见自家娘子带着刘二娘子回来,赶忙过来一边去接缰绳,一边弯腰问候:“娘子,您回来了。”
“嗯,我阿耶可在家?”樊采薇随口问到。
“回娘子,阿郎未曾归家。”
她听罢,摆摆手示意其将马儿牵走,自己领着刘玉冰进府。
黑夜快将最后一丝红霞吞噬殆尽,府里纱灯高高挂起,狸奴、兔子,长春、菡萏,图案样式不一。
抬头去看,橘黄烛光照着夜空,似是晚霞犹在。
“啊!”刘玉冰只顾看灯,未注意脚下,也未听见婢女婆子们的问候与提醒,过垂花门时被一只肥胖狸奴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前趴去,摔了个狗啃泥。
“哎呦我的刘家小娘子哟,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摔坏了可怎好?”可别给竹签儿般的身条摔散架咯。
郑阿婆一边想着,一边将她扶起,老脸皱成一团。
她自己没个孩子,素日里最疼这些小辈。
“多谢郑阿婆,我无事。”其实只是摔疼了些,并未破皮,刘玉冰温声细语回着。
樊采薇自是听见了动静,本也担心,此时见她无甚大事,便故意出言逗弄道:“阿婆别心疼她啦,她呀,自有人心——呜,呜呜——”
“阿婆,我与薇儿有话要说,我们先进屋了。”
刘玉冰眼疾手快,腿也不疼了,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按住樊采薇喋喋不休的嘴,堵得她“呜哇”乱叫。
“哎!哎!”郑阿婆连声应着,笑眯眯看着她俩进了西厢房,抬手招呼道:“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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