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女士从巴黎回来了,旋风般卷进家门,张开双臂,用一种舞台剧女主角的腔调喊:“宝贝!妈妈的缪斯!我回来了!”
梁初灵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擦琴布的湿巾,被她妈抱住。
“妈,勒死了。”梁初灵瓮声瓮气。
妈女士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哎呀,是不是瘦了?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张姨!张姨!”
梁初灵拨开她的手:“张姨出去了。我没事。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妈女士被转移注意力,开始滔滔不绝讲述见闻。
晚饭时,梁父依旧缺席,不需要给理由。
桌上只有母女二人。
妈女士看着女儿依旧胃口好,不免眉开眼笑。妈女士是浙江人,小时候胃口很差不爱吃饭,老人怕养不活,用小刀在她的手掌上割过一刀,挤出来一些淡黄色偏白的东西。
那边的习俗叫做挑肝,是说把这东西挤出来,小孩子的胃口就会变好。
难以诠释这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后来妈女士再不吃饭,就会被大人威胁:不吃饭那就再去割手。
妈女士吓得开始硬吃。
长大后来到北京读书嫁人、自己为自己做主后,妈女士胃口差的天性又显现。生梁初灵时因为营养不足,还差点有危险。
所以妈女士看着自己女儿从小到大的好胃口,就觉得好、觉得妙、觉得开眉展眼。
梁初灵不负期待,小学有一次钢琴考试,为了凑时长要弹法国组曲,太过难背。背三声部四声部时,左手的声部走向容易记错,导致直接断掉。梁初灵又急躁又愤怒,气得要砸琴,后来老师带她吃了顿新疆烧烤后,立刻平心静气,继续回去背谱。
想到这妈女士又要笑,笑完,看着对面的女儿,她放下了筷子:“初灵,妈妈想跟你聊聊。”
梁初灵没抬头,“聊什么?”
虽然给出问句,但她当然猜得到妈妈想跟自己聊什么,也就猜得到就算自己不回复,妈妈也会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家里的事是大人没处理好。让你不舒服了,妈妈知道。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可能觉得妈妈这样不好。”
梁初灵没吭声。
妈女士叹了口气:“宝贝,妈妈首先是你妈妈。不管我这个人怎么样,爱美也好贪玩也好,喜欢买买买也好。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她伸出手,越过桌面,覆盖在梁初灵的手背上。
“大人的世界有时候很复杂,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线头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但那些是大人的问题,不是你的。妈妈不希望你因为我们的矛盾,影响到你自己。”
梁初灵抬起头,看着母亲。
妈女士的妆依旧精致,但眼神里有一种她很少见到的认真,褪去戏剧性的浮夸。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那么亮又好。别让任何事任何人,成为你翅膀上的重量。你生来就是要飞得很高很高的。”妈女士继续说,语气又恢复了一点跳脱,“你的舞台是世界,不是家里这摊子乱七八糟。你得往前看往上走。这才是正经事!别的有妈妈呢。”
天才不会不自知,但小小的天才踏上舞台,怎会不被家庭影响?换而言之,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没被家庭托举的天才很难成为天才。而被家庭托举之后,又怎会不被家庭影响?
人不可能不被影响。
所以梁初灵的理解会被家庭的理解所影响,而家庭的理解会被社会的理解所影响。
一个人的身份认知没有发生改变的话,大脑思考的方式就很难发生改变。人比沙子更轻微,也比玻璃更易碎,也比画布更容易染色,同时还因为她是女性,所以她的路其实比“人”的路更窄。
梁初灵看着妈妈,知道妈妈的话里有安慰,有转移视线,可能还有别的,但希望你好的核心是真的。
而且爸爸如今已经出轨,妈妈只有她了。
“妈妈就指望你养活了,等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我就一脚把你爸踹了。”
这句话也许妈女士是当玩笑说出,但梁初灵记在了心里。以她现在的水平,想赚钱,开几场独奏会或者接几个代言,来钱又快又体面。但是妈妈说的是要梁初灵成为她自己。以后想去哪里、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好难好难。
梁初灵反手握住妈妈的手,点了点头,只能先许一个不那么难的诺:“我知道。我会飞得很高的。”
网上好像流行过“别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爱你的人却关心你飞得累不累”这句话。
梁初灵嗤之以鼻。
废话,当然累。但关心了我累不累,难道我就不累了吗?
你关心我累不累,反而还影响我能不能飞得更高。
能飞起来的人都累。但这就是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接受、我宣告、我交换、我入场、我征服。
她本来就不是会被打倒的人。
不是会被轻易打倒,而是,就不会被打倒。
梁初灵做好了成熟地去成功的准备。
是的,一个人应当要做好成功的准备,才能真的迎接成功。
这是梁初灵自己的真理。
她相信自己,如此一往无前地相信自己。
所以,当李炽将一份国际比赛的章程推到她面前时,梁初灵心跳平稳,只有期待,像乐章开始前,指挥抬起手时的那种期待。
竞争激烈,来者都是天才,所以舞台足够耀眼。
比赛五年一次,下一次举办就在后年十月份。
明年三月网站的报名系统就会开放。
李炽多说了几句:“对你来说,技术不是问题。你很聪明,我希望你能更聪明。弹钢琴最难的从来不是弹下来,而是处理方式。我希望你能拿第一名。”
梁初灵点头,她明白。
明年三月就要提交录像进行申请。时间很紧。
练习是枯燥且高强度的。
每天晚上睡觉前,她的手都抖得停不下来,索性梁初灵的睡眠质量和她的食量一样优质,抖着抖着也能睡过去。
梁初灵状态其实有点游离,她却已经说不出自己是被什么而影响。明明一切她都接受了不是吗?
她又开始练习一首新的肖邦作品,这次是一首夜曲。
李炽听完:“你在模仿鲁宾斯坦的版本?”
梁初灵确实最近反复在听鲁宾斯坦的录音。
李炽继续“模仿不是坏事,但你不能只停留在模仿。你现在弹的不是肖邦的夜曲,是鲁宾斯坦理解的肖邦夜曲。你自己的理解呢?你想说什么?我希望你能弹得完美。”
这天下午,她在李炽的琴房被引见一位来访的波兰钢琴教授。是李炽自己在美上过课的老师。
李炽让梁初灵弹了她准备的一首肖邦的练习曲。
教授听完鼓了鼓掌,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非常出色的技巧!令人惊叹的手指机能和控制力!只是音乐听起来有点太正确。缺少了一点大地的气息,肖邦的音乐,是扎在波兰的土壤和苦难里的。”
李炽没说什么,只是让教授先上楼。琴房里剩下师徒二人。
梁初灵站在原地,她没有被打击到,更多的是困惑和不忿。
她弹得哪里不对?
每一个音符她都处理得无懈可击!
“觉得委屈?”李炽看着她。
“我弹错了吗?”梁初灵反问,带着特有的固执。
“没有。技术上你无懈可击,但是你弹得还是不够完美。”李炽平静地说,“音乐不止是技术。他在告诉你,你的肖邦,听起来像个局外人。你在演奏肖邦,而不是让肖邦通过你说话。”
梁初灵拧眉。
这个说法太抽象,在她脑子里晃了一下,却没照亮前路。
完美,这是李炽一直以来对她的要求。
梁初灵终于不解:“什么是完美?为什么您能定义完美?”
李炽笑了看了眼窗外:“很好的问题。梁初灵,我要求的完美,一定是我所定义的完美,是我主观的完美。但是先不必讨论客观是否比主观更高贵。人所需要遵循的,最终都只有自己的主观。尼采说,世上不存在真相,只存在视角。那么,世界上也就不存在客观。我们所谈论的一切标准、规则、正确,都是主观。”
她转回身,再度看向梁初灵:“很可惜,你现在没有能说服我的主观。而我教你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有说服所有人的坚不可摧的属于梁初灵的主观。”
——
李寻今天总算也在,周三晚上那节加课他没来。
梁初灵从李炽处得知是因为他学校有阶段考,他上的不是音乐附中,所以总归要忙一些。
梁初灵的生活轨迹其实很固定,附小附中一路上来,整个世界半径,是以家和琴房为圆心画出。
李寻则不同,他的人生选项里,钢琴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并非唯一。
所以,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时间规划,像一首结构严谨的赋格,妥帖安排,并行不悖。
李寻正在窗边看外面一棵树,一边活动眼睛一边活动手指,捏他的小鱼际。
这棵树和梁初灵之前琴房外面的那颗不一样,这是一棵黄杨。
宽广高大,漂亮活泼。
两人今天一起上课时,琴房里的气压很低,李炽的要求极端严格。
但梁初灵不反感,甚至觉得有李寻在旁边一起被锤炼,那种备赛的焦灼感反而被分担。
看到他同样在努力攻克难点,看到他因为一个技术片段反复练习直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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