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错的画,掉了也便掉了。”官家的一句话就给海图堪舆判了死刑。
权利或许就是如此。
陈子兆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周明空和丫头的生死,帝王就也可以因为不满陈子兆而羞辱打压。
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大鱼吃小鱼。
其实在周明空的角度上看,如果是从陈子兆草菅人命这一方面来看,那他杀人未遂判个无期徒刑都不冤枉,但只是因为他对皇权构成了威胁就要对他羞辱,那是不对的。
她见秋风凛冽吹得他额前碎发在眼前舞动,一样也看见了一层阴翳。
任务内容很简单,只是要看陈子兆会怎么选。
她跪在地上,没等太久,陈子兆便将手中茶盏摔到了她面前,碎瓷蹦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额角似乎被刮蹭了一下,额头上传来一股麻痒之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但因为身处游船之上本就重心不稳,摇晃了两下就跌到围栏旁。
她试图抓握身侧的栏杆,却抓了个空,画舫游船上剩下的几个人要么饮食穿衣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更不可能会有亲自救人的习惯,要么是扔出茶碗的始作俑者,等着看她要做出什么事来,要么就是今天见了太多事,有些魂不守舍,周明空在栏杆上颠倒往复时,没有一个想起去拉她一把,都在原地没动,就这么让她翻出了栏杆,掉进了砚心湖里。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陈子兆因为官家那一句话发脾气摔了茶杯,而捧画的内官无辜受了牵连,躲那茶盏时掉进了湖。
没人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牵连。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夜色将湖水涂抹成浓重的黑,跌入其中的周明空在湖中浮沉了几下,人就直挺挺地往湖底沉下去。
“完了完了,姐姐她不会水!”丫头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初见周明空,就是见她险些在湖水里淹死,要不是她让哥哥过去托了一把,她可能已经成了这湖中的水鬼。
要去救她!
丫头站到栏杆边,刚想翻身下去,身边有个黑影比她还快,黑底绣金的外袍,从她身边一跃而下,离弦之箭一般。
管家愣了一下,这才与刘娴妃道:“子兆怎么自己下去救人了?”
刘娴妃却牵着官家往后走了几步,躲开地上的那些碎瓷,“官家以为燕王殿下真是下去救人?”
“不是救人还能是——”
刘娴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就像只是简单地向自己的夫君陈述,“或许他上岸时会多带上那幅图也未可知。”
陈子钰拍了拍刘娴妃的手,将她推离少许,接着从船板上捡起一枚碎瓷,扔进了湖水里,涛涛水浪在一瞬间就吞没了那枚瓷片。
周明空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那枚花。
一个晚上在水里泡了两轮,也确实是有点惨,她非常认真地规划,或许回了现代,她应当去好好学一下游泳。
秋日的湖水凉得格外刺骨,那冷意从衣服里透过去,接着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了,骨髓也被它随意来去,周明空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开始缓慢下沉时,忽然又被托住了。
“山骨,你来得未免也有些太慢了!”被水呛得不住声地咳嗽,但还是要抱怨一下陈子兆影子杀手的办事效率低下。
那幅画被官家判了死刑,但她活生生一个人掉到水里总不能也说不救就不救了?陈子兆想明白了她发布那条任务就是为了演一出不慎落水,那就应该让山骨下来拿画,顺便再救救她。
“自己明明不会水,为什么还要布置这一谋划?”声音是沉的,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和煦,这绝对不是山骨的声音,反而有点像——陈子兆。
她整个人被人环抱着,肩膀被一只手拢扣在他的胸前,湖水的刺骨在钻到他身边之时似乎也败下阵来,她感觉到从那黑金色的外裳下传递而来的融融暖意。
“我……我以为你会让山骨来。”
“山骨把你堂哥押下去了,去喊他就来不及救你。”
周明空讷讷了半晌,才道:“我以为比起我的性命,你会更看重你的画。”
应该是的。
陈子兆沉默了片刻,将她抱紧了些,“我先带你上岸。”
“等等,”周明空摇了摇头,湖水将她的唇色冻成了绛紫色,可她还是握住了陈子兆的手,“没捡到海图堪舆。”
“不要了。”他的话里带着些不容置疑,可他杀神威名在外也吓不住周明空,此时只是说话的语气硬上几分,又怎么拦得住她?
周明空再摇了摇头,“你做完了你该做的,那剩下的就是我该做的。”
“孤如果将你扔下去,你定会淹死。”她如何分辨什么是该做的?
周明空认真地看着他,“十七年前发了一场洪灾,当时赤水河途经三州十八县,如果不想办法引洪分流,那三州十八县都逃不了被洪水吞没的结局。”
“因此当时负责治水的官员选择将赤水河多抢挖出一条河道,而这条河道正是在今日的河汉府内,真宝三年,河道筑堤,拨银十万两,那封诏书的草拟是我入宫后制的第一封书。”
她的眸中有星河璀璨,“如果不找到那幅画,日后就没办法证明你是对的。”
陈子兆在那星河之中居然也能看到他自己的轮廓,“对与错,没什么要紧的。”
“对与错要紧得很。”她皱着眉。
周明空的眉目生得更偏硬朗,她的眉不够细,眼睛也不够圆,所以她一旦执着于某事,那件事就会像写刻到了她的脸上,明晃晃地摆到他的面前。
上次那个出身的争论如此,这一次关于对错的也是如此。
陈子兆忽然意识到,或许其实上一次,周明空所执着的,也只是简单的“对错”而已。
莫以出身而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他盯着她,可她已扭过了头,虽然人还被他抱在怀里,但四肢却向八爪鱼一般不停地在水里划动,寻觅着那卷被扔到水里的画。
“能执着于对错的前提是活着。”他在水流中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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