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龙潭的秋天结束得很快，当第一场霜降落在“高峡平湖”大坝那灰白色的混凝土墙面上时，山谷里的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在大坝东侧那片向阳的山坡上，新立起了二十一座石碑。
没有哀乐，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有三声清脆的枪响，那是“破晓卫队”用他们手中刚刚擦拭干净的AK-47，向战友致以的最后敬意。
那一百多名从新月湾活着回来的战士，整齐地列队站在墓前。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出发时的稚嫩与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硝烟熏烤后的、如同岩石般粗糙而坚硬的冷峻。他们身上的迷彩服已经磨破了，泛着洗不掉的血渍和泥痕，但没人觉得那很脏，那是勋章。
苏溟舟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瓶“赵氏烧刀子”。
他走到最中间那座石碑前，上面刻着“总教官**之墓”。
“老陈，”苏溟舟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你爱喝这口。以前在疗养院，我总劝你少喝点，说对伤口不好。现在……你敞开了喝吧。”
清冽的酒液洒在黄土上，渗了进去。
“你的课，没白上。”苏溟舟看着身后那群昂首挺胸的士兵，“他们都出师了。现在的‘破晓’，没人再敢说是软柿子。”
葬礼结束后，人群慢慢散去。但李杨却没有走。
他一直站在老陈的墓碑前，像一尊雕塑。直到苏溟舟处理完杂务，准备回指挥部时，才发现他还在那里。
“杨哥？”苏溟舟走了过去，“天冷，回去吧。”
李杨转过身，他的眼眶有些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股苏溟舟从未见过的、近乎于执拗的狂热。
“舟哥，”李杨的声音有些沙哑，“下一批轮战部队的名单，定了吗？”
“还没，”苏溟舟摇了摇头，“侯破浪刚回来，需要休整。我打算让阿源带队，或者提拔几个新成长起来的连长。”
“让我去。”李杨突然说道。
苏溟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杨哥，别开玩笑了。你是五龙潭的总管，是陆军的总司令。你走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谁管？军工厂、大坝防务、还有那帮刚招进来的新兵蛋子……”
“许知远能管行政，王师傅能管生产，孙宇能管技术。”李杨打断了他，语气急促而坚定，“至于防务，现在的五龙
潭已经是铁桶一块了，只要按照既定预案走，谁来指挥都一样。”
“但是前线不一样。”
李杨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老陈的墓碑。
“舟哥，你知道吗？我当了一辈子兵。但我……其实是个逃兵。”
苏溟舟皱起了眉：“杨哥，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李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当兵那会儿，正好赶上和平年代。虽然也搞演习，也搞对抗，但那是假的。真到了退伍，我也没闻过真正的硝烟味。”
“后来末日来了，我带着大家在云帆岛反抗，那算是打了一仗。但那是什么？那是械斗，是游击队。”
“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像老陈那样，像赵刚上校那样，真正地站在国境线上，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身后的人民，去和侵略者硬碰硬地干过一架。”
李杨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溟舟。
“现在，机会来了。”
“老陈是个残废，他都敢抱着**死在战壕里。我李杨四肢健全，又是这支部队的头儿，难道就要一直躲在大坝后面，看着我的兄弟们一批批上去流血，然后我在后面给他们开追悼会吗？！”
“我做不到！”李杨的吼声在山坡上回荡，“我每天晚上闭上眼，就能看见老陈那只断手在指着我，问我为什么不上去！”
“舟哥，算我求你。”
这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眼圈红了。
“让我去吧。就这一次。带着新组建的三百人加强连。我要去新月湾，我要去那个什么协防区。我要亲手……崩几个法西斯，给老陈报仇，也给我这身军装……补上一课。”
苏溟舟看着李杨。他看到了一个老兵灵魂深处的不甘，和一种名为“责任”的火焰。
他知道，拦不住了。
如果硬要把李杨留下来，这个人……会废掉的。
“……好。”
过了许久，苏溟舟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去。带着最好的装备去。”
“那一千套凯夫拉，五百具夜视仪，你随便挑。还有，从那些坦克上拆下来的重**，你也带上。”
“但是，杨哥，”苏溟舟的手重重地按在李杨的肩膀上，“你得给我活着回来。你是去指挥的，不是去当敢死队的。五
龙潭……不能没有你。”
李杨咧嘴一笑，那个笑容灿烂得像个刚入伍的新兵。
“放心吧，舟哥！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敢收！”
……
两天后，李杨带着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新兵，登上了前往南洋的运输船。
这一次，送行的人群更加庞大。
苏溟舟没有随船南下。五龙潭确实离不开人，而且，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破浪，收拾一下。”送走李杨后，苏溟舟转头对身边的侯破浪说道，“咱们往北走。”
“去哪？”侯破浪还在看着李杨远去的船影发呆。
“黄海，渤海，甚至……辽东湾。”苏溟舟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北方那片冰冷的海域上划过，“家门口的人都被我们搜刮干净了，我们得去战区的边缘‘捡漏’。”
“那里现在打成了一锅粥，肯定有大量的难民被挤压到了海边。那是我们的机会。”
……
北上的航程，是一场与寒冷和死寂的对抗。
“诺亚五号”经过了改装，加装了全封闭的舰桥和供暖系统，但窗外的景象依然让人心悸。
越往北，海水的颜色就越深，浮冰也越多。
而且，海面上漂浮的东西也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生活垃圾，而是……战争的残骸。
烧焦的救生圈、断裂的桅杆、甚至还有几具穿着罗西亚军服的浮尸。
“看来，北边的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惨。”侯破浪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
通过“星链”接收到的战报，正在印证着他们的猜测。
罗西亚这头北极熊，在奉天防线撞得头破血流之后，终于恼羞成怒了。他们不再顾及什么“战争成本”，开始动用库存的弹道**。
“……昨日凌晨，罗西亚从远东发射了十二枚‘伊斯坎德尔’战术**，对我们的后方交通枢纽进行了打击……”
“……作为回应，我**箭军向敌军集结地发射了PHL-191远程**，覆盖了敌方两个摩托化步兵团……”
**对轰。
这已经不是局部冲突了，这是全面战争的升级。
更糟糕的消息来自西边。
“……中亚方向，罗西亚驻塔吉克和
吉尔吉斯的军事基地突然从背后发难，切断了我们的西进铁路，并向喀什方向发动了试探性进攻……”
多线作战。
华夏这头巨龙，此刻正被一群饿狼死死地咬住四肢。
苏溟舟看着这些情报，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们能做的太少了。”他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瞭望哨传来了警报。
“前方发现目标！是一艘……渔船！不，是难民船！”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艘破旧不堪、甚至连桅杆都断了一半的木壳渔船，正随着海浪起伏，像一片枯叶般无助。
船上挤满了人。
当“诺亚五号”靠过去时，苏溟舟看到了几百双绝望的眼睛。他们大多是东北口音的老百姓，也有几个穿着破烂军装的溃兵。
“救……救命……”一个抱着孩子妇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已经冻成了紫色。
“放舷梯！快！准备热汤和棉被！”苏溟舟大吼道。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无论大人物们在地图上画出怎样的箭头，最后承担这一切的，永远是这些在冰海中漂泊的普通人。
这一趟北上，苏溟舟和侯破浪像是在垃圾堆里淘金一样，在那些荒岛和礁石间，搜救了整整五船、近两千名难民。
他们带回的不仅仅是人口，还有那场发生在北方的、血淋淋的战争真相。
……
坏消息接踵而至，但好消息也并非没有。
就在苏溟舟带着满船难民返航的途中，一份来自南半球的加密电报，让他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那是阿光转发来的，关于非洲和南极战况的通报。
“……欧盟与美军的‘火炬行动’取得了重大突破。他们在南非（新希望角）建立了稳固的桥头堡，并且成功策反了当地两个最大的部落武装。”
“……第四帝国的非洲军团虽然装备精良，但士气低落。那些被强征入伍的黑人士兵，在看到盟军带来的粮食和药品后，开始成建制地投降。”
“这是一个好兆头。”苏溟舟把电报递给侯破浪，“第四帝国的‘以战养战’模式，也是有极限的。他们的根基不稳，只要稍微推一把，那些被强行粘合起来的板块就会碎裂。”
但真正让苏溟舟
感到心惊肉跳的，是电报的最后一段。
那是关于南极的。
华米联军的一支精锐极地特种部队，在付出了近半伤亡的代价后，终于突破了第四帝国在外围设立的无人机封锁线，渗透到了南极大陆的边缘——威尔克斯地。
他们在那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新建”的基地。
他们找到的，是一座……“城市”。
“……根据侦察分队发回的模糊影像，我们在冰盖之下，发现了巨大的人工建筑群。那些建筑的风格……非常古老，带有明显的上世纪四十年代特征。”
“……但它们的规模，大得惊人。有巨大的地下机库、地热能源站，甚至还有……疑似潜艇洞库的设施。”
“……我们在外围发现了一些废弃的物资箱，上面的生产日期，竟然是……1946年。”
“结论：第四帝国并非是近年来才崛起的。他们在南极，已经……‘准备’了至少七十年。”
“……他们不是入侵者。他们是……‘原住民’。”
看着这段文字，苏溟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七十年……”他喃喃自语。
这解释了一切。
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有“银鸟”，为什么会有“太阳炮”，为什么会有那样成熟的工业体系。
他们不是一群突然冒出来的疯子。
他们是一群在冰雪之下，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复仇者。
他们把整个南极洲，挖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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