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不露。”嵩将一边眉高高挑起,前所未有的,用犀利而带有嘲弄的眼神盯着她的胸看,仿佛要把黎宥全都看光看透。
黎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啊……”她心说自己真是从来没败漏得这么彻底。
那小孩一副很无知又无辜的表情,晃着脑袋,嘴里念叨着:“师父,师娘这是怎么了?她是不是难受啊?你快带她去看郎中啊。哦不对,现在是夜里,郎中都歇息了……”
黎宥一听这孩子的声音就恼火,她强行压下把他扔进山里的心,对他说:“我没事。倒是你啊,不是说去睡觉吗?还站在这儿干嘛呢?”
他果然迈着步子跑走了。
黎宥用力地捏了把鼻梁,欲哭无泪。
嵩道:“有些人总要我把所有都说出来,自己却不坦诚相待。”
黎宥斜着眼睛睨他:“你以为我这就认输了?呵,不可能,你别想用这点来威胁我。”
嵩坐直了腰,胜券在握似的,道:“我不用威胁,你自然会乖乖跟在我身边。”
“你……无耻!”黎宥差点儿给他一拳,“罢了,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她有点泄气似的扒开了紧紧裹住的心衣,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我……乃前任公主。不过,对外示人却一直是王子的名号。我知道,父亲想要我接管朝政,那自然说我是他的儿子更加顺理成章。”她摇了摇头,“可惜我那时哪知,父亲以后朝政再无黎氏传人。八年前的战火,最后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城被烧,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我真的很想护大家周全,也不希望再有战火发生。”她用力眨着眼睛,想把泪水都憋回去。
八年了,她第一次将这些事从肺腑里掏出来讲与他人,不过没想到,第一个知道的,是嵩——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
在那小孩面前被拆穿,再编下去谎言难圆是其一;其二是不知为何,对于嵩,黎宥好像有种莫名的信任,就好像这是她亲自救回的奄奄一息的小狗,即使这只小狗再喜欢咬人,关键时刻也会对主人忠诚。
八年的过往,本以为要从月黑风高讲到夕阳西下,谁料只三言两语,就把她的人生概括得如此荒凉。
嵩收回了刚才嚣张的神情,出乎黎宥意料,他竟主动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他道:“所以你四处奔劳拼命,就为了这个国家。”
黎宥点头:“还有百姓。虽然我在皇城十二年不曾掺和市井,但是……若我当年应下父母的旨意,坐在朝廷上效力,他们也不会因战火而被打扰。”
嵩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在皇城十二年。”
“嗯。”黎宥道,“十二岁,我本不应如此叛逆。”
“那你今年二十岁。”
黎宥:“?”
嵩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像个专心做算数终于把答案算出来了的孩子,大声说出来要得到谁的认可似的。
猝不及防的一句,打断了黎宥伤感的思绪,她想骂他但又没有理由,毕竟人家只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罢了。
“你真欠。”黎宥啐他。
公鸡打鸣声从远处传来,东方欲晓,那个被赶回去睡觉的男孩儿被发现睡在黎宥床上,耳朵被床的主人揪得通红,也赖着不肯走。
上次皇城外与庄正分别后,便一连一个月都没再见到他,抽空去了趟汇庆坊,才知道他因为顽皮到处乱跑被他爹“囚禁”了。听见后厨传来哀嚎声,才知道庄正被罚洗碗了。真是活该啊,黎宥笑着想。
黎宥蹲在他洗碗的大盆对面,故意把堆得老高的泡沫吹到他身上。
“我庄大少爷何时何日受过这样的苦啊……”庄正低头看着一堆脏兮兮的碗道。
看着他呆滞的眼神,黎宥不厚道地笑,她道:“给你讲点有意思的事儿,怎样?”
“真的?!”庄正立刻双眼发亮,他鬼祟地瞧了瞧两旁,确认没人,悄道:“哎,是不是和山神有关?”
“没白洗碗啊,脑子洗聪明了。”黎宥道,“既然你被你爹囚禁了这么久,想必大街上多了哪道新菜品你都不知道吧。”她又把啸山军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庄正听罢,张大了嘴,很是吃惊,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这么大阵仗啊?诶,你说这啸山军仇恨这朝廷,说不定我爹也会加入他们。我爹最近老念叨赚的钱全打水漂喂狗去了,收进钱袋子里的还没给出去的多。我一开始还没明白,后来就听他说这朝廷啊,收商税啊,一次比一次多,才知道我爹骂的是朝廷。”
连汇庆坊这么大的酒楼都入不敷出,更不必想那些小商贩该有多绝望了。
“不过,这和山神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啸山军是山神安排的?”庄正道。
黎宥啧道:“乱说什么。这件事以后我便又上了山,顺道将那日我们在皇城所历之事知会于山神。”她顿了顿,“山神说,百姓打仗的事他不可插手,不过倒另有他法,能提升他的神力。”
“还有办法,那便好,总归不是死路一条。”庄正欣慰地笑道。
黎宥也咧咧嘴,随即严肃道:“是啊,不过……这个方法,有些难以实现。”
“怎么说?”
“山神的神力与人们给他烧的香火有关,他甚至把记载着香火记录的书卷都拿出来给我看了,结果让我大感意外。近些年来的香火近乎为零,而就算以往的神力再旺盛,如今也岌岌可危啊。”
庄正听着,蹙着眉道:“那意思是,要大家伙儿多多给他烧香拜神咯。这简单,咱们印一堆传单,满街都贴上,大家看见了,自然就会拜了。”
黎宥觉得他不可理喻,忍俊不禁道:“你还是留在这儿洗碗吧。”
“什么啊,这方法不挺好的吗?街上无论大大小小找人找狗都是贴传单的,这叫大家拜神,贴传单岂不是最简捷的办法?”庄正一撅嘴,差点儿把手里的碗摔个细碎。
“你这样,大家只会认为你是在传扬什么江湖骗术。”黎宥扶额叹气,“这就是我来探望你的原因,就是想来看看你有什么主意。毕竟这可是山神,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总要先在民间树立起威严,才好让大家都屈服于他吧?”
庄正不语,低头思索。
黎宥接着道:“对了,金悠呢?你被囚禁了,金悠怎么办?他没来探望你么?”
说曹操曹操到,黎宥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金悠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裹。
“阿正哥,你让我给你带的糖。”金悠把手里的包裹拆开,又掏出一小颗油纸包着的糖,细细拆开,递到庄正面前,“哎?黎兄也在,黎兄,你吃糖不?”
听到金悠叫“黎兄”时,黎宥恍惚了一下,自从被那小孩儿拆穿之后,走在大街上就好像个被剥光了的洋葱,处处不自在,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金悠。
庄正道:“这小子可比你有心多了,天天都给我带吃的,都不重样。还给我讲故事,你别说啊,这生活倒也挺滋润。”
金悠在淮池没有家人,唯数不多的朋友就是他俩,还有书馆的老板。他喜读书,成日游走于各个书馆书摊之间,一泡便是一整天,自然就和老板打好了关系。庄正让他住在自己家,他却难为情,许多时候,他直接就睡在书馆里,把书馆当家了。
三人捎带脚儿在后厨商讨起来。
最终他们决定,由金悠带着他们,找到那些仍然在供奉山神的人们,了解在久远的以前,关于山神和淮池。此举虽笨拙而耗时,却是他们斟酌之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既然往前不知如何是路,不如回头看看。
庄正七天之后才能被“刑满释放”,于是三人便约定七天后在汇庆坊后厨再见。
淮池四山环绕,水汽难以流通。自入秋后,这是淮池下的第一场雨。雨点儿是静悄悄从空中飘落的,进而慢慢下大,砸得商铺上的雨棚子噼啪作响。
黎宥找了个雨棚躲雨,空气闷得慌,闻着久违的水汽味道,她不禁想起来几月前的那场血雨,漫天的红,艳丽又可怖。也就是从那场雨中,黎宥得知了山神的存在。不过话说回来,那场红雨究竟是为何而生?那日并无人放火,又怎会重现当年妖怪屠戮之象呢?
她断断续续思考着,呆呆地望着雨幕。旁边躲雨的人都陆陆续续走光了,忽然,一个黑影压在上方。
一双崭新的黑色雨靴停在她面前,轻轻溅起几朵水滴。雨靴的主人开口,沉沉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喂。”
黎宥悠悠抬头,好像早料到来者何人似的,佯装生气,道:“来得真晚。”
嵩见她站了起来,便把手中伞递给了她,自己走进雨中。
黎宥被他这傻子行为弄得一愣,踌躇了半晌才追上去,在他后面大喊:“你发什么病啊?我告诉你你要是生病了我可没钱给你治病。”
嵩头也不回道:“我不喜欢和别人撑一把伞。”
黎宥停在原地,就这么目送他远去,她觉得迟早要生病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自作孽。”她撇了撇嘴,“谁稀罕搭理你似的,活该被人捅一刀,早知道养了个没长脑子的当时就不该救他。”
雨下得越发猛烈,黎宥也不急,横竖走进家门都要看见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不如在外面赏雨。
“唉,总这么讨厌人也不是一回事儿。”黎宥嘀咕道,“苦是苦了我自己,但绝对不能放他走。这人真是捉摸不透,亏我昨天还把那些事儿都说给他听,还以为他会好好跟我合作呢,切,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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