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咕噜咕噜叫起来。掀开盖子,白色的萝卜块和软烂的猪蹄翻滚在浓汤里,点点红枸杞和绿葱丝在汤面舞动,香气扑鼻。
陶织悦用木勺舀起一点,吹吹热气尝了尝,满意地放下。她抓起一旁的白毛巾,包住砂锅边,端起来向餐桌走去。
“汤来了——小心,这个很烫。”
桌边的老人把垫锅纸摆好,砂锅稳稳落桌,热气氤氲。
亮黄的灯光将屋子渲得暖融融,很是温馨。
陶织悦一边盛汤一边有些恍惚。
以前,外婆也是这样做好一桌饭,用温暖的的灯光填满那个空洞一样的家。时隔多年她们又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外婆却苍老了很多。
桌上的手机振动几下,屏幕亮起显示来电。
陶织悦接起那个电话,向阳台走去。
“不是跟你说我今天请假一天?”她不明所以地问。
“嗯,”男人没有否认,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中秋快乐。”
“……你也是。”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有点干涩,在中秋的夜里显得尤为局促。
阳台上的茉莉有点蔫,陶织悦顺手拿起一旁的小铲子开始松土。
“我过几天出院,你来吗?”
“来啊,”花盆里的土碎碎地散开,她干得正起劲,“终于把你这尊大佛送出庙了,我还要放两串鞭炮庆祝庆祝。”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家?”
“吃饭。”
“……和谁?”
陶织悦动作一滞,又开始松土。
“反正不是和你……你很在意?”
那边沉默几秒,竟然没有反驳。
“不说了,我还有事。”陶织悦没有在意,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有更要紧的事:她感觉自己疏于照料的茉莉快死了。
耳边传来“嘟嘟”的提示音,裴究没有说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她在和谁吃饭?白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她对那个男人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起之前接了他电话的男声——很年轻的声线。
这些想法不可控制地一连串冒出来,在脑子里“滴滴滴”地拉起了警报。
他现在才刚刚被委派回国不久,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巴不得他出现纰漏,然后一拥而上将他吃干抹净,尤其是那个远在总部的史密斯汀。
一旦新系列产品的推进不顺利,他的死对头——史密斯汀估计会马上发邮件,向董事会弹劾他的失误,旨在把他从本国调回来,然后替代他坐上亚太地区执行官的位置。
要坐牢这个位置,他才能真正在这里扎下根,才能留在国内,留在……
裴究揉了揉眉心,又开始压力性头疼。
他想起前几天对陶织悦的许诺,以及她脆弱的神情。
他是个自私的人,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接近她。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她留在原地等他?
他必须努力追。
*
陶织悦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查手机试图拯救这盆半死不活的茉莉。
叶片干枯灰绿,盆里也落了几片。
外婆缓慢地踏进阳台,看见小孙女正在捯饬花土,眼神也柔和起来。
“你妈妈也很喜欢茉莉。”
陶织悦的背影僵了一瞬,没有接茬。
老人家已经陷入了回忆,念叨着:“以前郁阳也在阳台摆了好几盆茉莉,那一朵朵小茉莉开起来真讨人喜欢,又香又白……”
说到后面,外婆自顾自地哼起茉莉花的曲调。
嘶哑的歌声在阳台缓缓流淌,配合着沙沙作响的铲土声。
老人察觉到孙女冷硬的沉默,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
“织悦,别恨她。”
“她也有自己过不去的难题。”老人的手在她头上轻抚,平常得像小时候哄她午睡。
郁阳是她的孩子,陶织悦也是她的孩子,她心疼她的孩子们。
外婆拾起台上的剪子,“咔嚓”几刀减掉了茉莉的枯枝。
“如果烂掉了,就舍弃掉那些坏的东西。带着这些枯枝,活得会很痛苦。”
“剪掉这些,再晒晒太阳、浇浇水,会重新活过来的。”
有些浑浊的眼在夜色里转了一圈。
“孩子,吃饭吧。”老人放下剪子,先进了屋内。
无声的黑暗里,几滴泪落到花土里,很快陷入缝隙里无人察觉。
陶织悦仰头去看天上那轮圆润的明月。
她怎么会不知道郁阳喜欢茉莉呢,这盆茉莉正是郁阳留下的。
即使她常缺席于陶织悦的生活,那盆茉莉依旧在她的血液里沁香。
她和郁阳不过是一对至亲至疏的母女。
“咔嚓”几下剪去枯枝,这盆茉莉似乎又青翠了起来。她拎起花壶,往盆里浇水。
“织悦,刚刚是谁的电话?我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呢。”老人家想换个话题,转移孙女的注意力。
陶织悦转身进屋:“你不记得他的。”
外婆这些年记性变得很坏,许多事常常记得混乱。
外婆:“怎么会?我听着可耳熟。”
陶织悦坐在餐桌前,端起汤碗吹吹:“裴究——你记得吗?”
老人家转头,眼神也渐渐看远。
正当陶织悦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的时候,外婆一拍脑袋:
“哎呀,我记得他的。有几次看见他待在楼下,我叫他上来,结果他摇摇头就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陶织悦端着的碗悬在半空,有点困惑。
“很久之前。”外婆枯瘦的手比划几下。
“高中那会儿,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吗?放学的时候,我在阳台看着你上楼来,他就在楼下站了很久。”
这个“关系挺好”说得很轻盈。外婆笑起来,脸上浮出调皮的皱纹。
“哎呀,别打趣我了。”陶织悦假装不满地把勺子搅来搅去。
心里却荡起点波澜。
外婆不是天天和她待在一起,裴究却能让她留下这么深的印象。
在她没注意到的背后,他就是这样一直望着她的吗?
“外婆虽然年纪大了有点老糊涂,但是关于小织悦的事,外婆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老人笑着,邀功似的摇摇孙女的手。
“外婆还记得,小裴好像跟你上了同一所大学,你们现在还像之前一样好吗?”
她不知道怎么跟外婆解释这几年的爱恨变迁,只能敷衍着:“还行。”
“那他现在有对象吗?”外婆接着问。
“……没有吧。”
她没有直接问过他的感情状态,但从医院里只有她一个异性来探望的状况,以及姚修话里话外的暗示来看,是没有的。
“织悦,你喜欢他吗?”
握住汤碗的指节蜷起来,无意识地蹭着碗沿。陶织悦盯着汤面飘浮的油花,开始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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