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时,流感门诊总是人满为患。
童弋祯在过道里加床,徐稚闻环臂靠墙看着她打点滴。
“加床13,这最后一瓶打完可以回去了。”
护士利落拔掉针头,看向徐稚闻:
“家属注意让患者保持饮食清淡,不要吃辛辣刺激类食物。她呼吸道有点感染,等下开药回去按时吃。”
徐稚闻一一应下。
“哥。”童弋祯小声叫他,嗓音沙哑变调,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脆皮,出趟门就染上流感。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童弋祯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
“没事好多了,我们回去吧,不想在医院。”
她对医院有一种深深的排斥,尤其讨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这是一个处于生死交界的混沌空间,你很难在这里看到一张轻松的脸。
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持淡然,演绎一种顺其自然的坦然去对抗拼尽全力的无奈。
她不喜欢。
“嗯,我先去缴费取药。”
徐稚闻帮她掖好被子,刚要走袖子却被攥住。童弋祯的手指没什么力气,扯住他的动作都很虚浮。
“之后把账单给我,我会给你钱的。”
童弋祯抽了他一巴掌,只不过不是用手,是用钱。
他一愣,而后怒极反笑。
“给我钱?”
他恶狠狠攥住那只牵他袖子的手,塞回被子里。童弋祯可真是好样的,总有一句话就搅翻自己好脾气的天赋。
“那你可要好好算算,欠了我多少,你拿什么还?”
许久没见徐稚闻这副表情,她一时面露惊愕,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取药窗口走,才意识到自己说的那句话有多过分。
对于徐稚闻这样的人,时间比钱贵得多,她当然买不起,怎么好意思说要还他钱?
只是她确实特别讨厌那个始终被动的位置,小时候她没有办法就算了,可为什么现在还是没办法和他站在一个旗鼓相当的位置上。
童弋祯想要的是平视,她不需要保护,更不需要同情。
她要平视,强互惠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它必然要求你在得到一样礼物时奉上更昂贵的回礼。
徐稚闻走了有一会,她才终于缓过来些,想先下床整理东西,却发现床铺下空荡荡连一只鞋也没有。
“别找了小姑娘,你来的时候就没穿鞋。”
隔壁床的阿姨好心提醒。
童弋祯有些懵,没穿鞋她是怎么过来的,不会……
“你男朋友很不错啊,你没醒那会儿他急得不行,折腾了大半天才给你加上的一个床位,我看他打了好多通电话。”
阿姨天生是个热络的性格,尤其是医院又过分枯燥,难得遇上点有趣的热闹她自然不想放过:
“二院的床位谁来了都得等,何况这个流感病区,常年爆满一床难求,连加床都得排队等,大部分人都是蹲在过道里打点滴。”
童弋祯明白这张加床有多来之不易,所以前面才说那样的话,她总怕自己欠他太多会越陷越深:
“谢谢阿姨,不过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哥哥。”
阿姨一怔,尴尬笑笑:
“那怪不得。哥哥都是疼妹妹多一点,比男朋友靠谱嗷。”
阿姨注意到童弋祯因找不到鞋而缩回去的脚,从自己屁股下的编织袋里抽出一双一次性酒店拖鞋。
“你要不嫌弃就先穿这个,新的。”
“谢谢。”
童弋祯当然不会嫌弃,不然一会她要怎么回去。
刚穿好拖鞋就看到徐稚闻黑着一张脸走过来,他已经办好手续,护士过来收走了那张临时加床。
童弋祯自知前面对他说得话有些过分,好像是徐稚闻逼着自己给钱一样,他本就是不缺钱的人,自己偏又用钱去羞辱他。
徐稚闻看到她脚上的拖鞋也没说什么,让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走。
“前面我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童弋祯的声音像一支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下。
“谁敢和你生气。”
徐稚闻步子慢下来,还是不忍心她那样可怜兮兮地扒着她胳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童弋祯的身体一下子绷紧。
“走得比蜗牛还慢。”
童弋祯被他的揶揄气到,手指发力想狠狠捏下徐稚闻的胳膊,一用力才发现他胳膊的肌肉紧实有力,她掐不动。
不知不觉间,那个书生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天赋让彼此的力量有了显著差异。
她的愤怒也像调情。
“等你生病了,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你。”
''那我奉陪。"
徐稚闻无动于衷。
她干脆改变策略将手指立起,在他胳膊上掐了下,留下一排指印。
徐稚闻轻嘶了声,任由她闹。
回到家,已经过了零点,银贝很精神见到人就跑过来,童弋祯想蹲下抱抱它,因为身体还很虚弱的缘故没站稳差点摔倒,徐稚闻从身后捞起她,轻轻一扯就让她保持平衡。
还没等到童弋祯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只手很有分寸地松开。
他已经换好了家里的拖鞋,从童弋祯身侧走过,将毛乎乎的团子捞起关进自己卧室。
“你上呼吸道感染,在好之前还是不要抱它。银贝最近掉毛有点严重。”
他回头,看见童弋祯娉娉婷婷站在玄关,修身的扭结设计将她的腰掐得很细。因为虚弱,葱白的一只手扶着门廊,另外一只手将脚上的那双一次性拖鞋换下来。
徐稚闻看不下去,走过来从鞋柜里取出童弋祯那双软拖鞋放在她面前,正对着她脚尖。
“你的袜子破了。”
童弋祯低头看了一眼脸刷地烧起来,左脚脚趾破了一个洞,小腿上也有好几处勾丝。
她慌张地想换好鞋回房间,却被一只手抓住脚踝。
“别乱动。”
徐稚闻的大掌很轻松地握住脚踝轻轻抬起一点换上拖鞋再放在地上,另外一只如法炮制。
童弋祯的那句“我自己来”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做完一切。
“换衣服洗澡,我去煮饭。”
“哦。”
童弋祯应了声乖乖回房间,从前寄养在徐家时,她们就是这样。
他一般不会干涉自己做什么,但偶尔也会提一些让人无从拒绝的要求。
有时候,她觉得徐稚闻像一位温谦的长辈,会告诉你要认真读书不可以早恋,放学不可以跟着乱七八糟的人去鬼混,在几点前回家是必要的。
有时候,他自己就很像一个叛逆的问题学生,带着她半夜摸去厨房煮宵夜,攒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完全不实用的流行唱片和杂志。
洗完澡,童弋祯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睡裙,趿着拖鞋去厨房看徐稚闻煮了什么。
其实她是没什么胃口的,但是肚子是真的在实打实的抗议。
“只有粥?!”
童弋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满脸写着嫌弃。
“遵医嘱,彻底康复之前饮食要清淡。”
徐稚闻看到她幽怨的眼神心里有个角落变得柔软,软了语气:
“病还没好就想点菜?我也陪你吃这个。”
童弋祯失望,嘟囔:“你天天吃单位食堂,怎么会吃这个。”
话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妥,自己这话好像是在怪他最近没有按时回来给自己做饭。
徐稚闻叹口气,带上鲜少哄人的口吻:
“前段时间有个数据一直对不上,实验赶得很急,后面就好了。”
童弋祯没说话,刚要走就听到徐稚闻关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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