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九重歌看见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将那东西拿起,停顿了足足两三秒。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细长眼睛里,极其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极致厌恶与挣扎,仿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坨凝固的呕吐物。
他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咒灵玉塞进口中,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呕——咳咳……”
强行吞咽的生理反应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虽然立刻被他压抑下去,但额角瞬间迸出的青筋和骤然苍白的脸色,清晰地说明了那绝非愉快的体验。
他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试图压下那味道,但眉头依旧死死拧紧,那股压抑的烦躁感几乎化为实质笼罩在他周身。
九重歌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尤其是那无法作伪的、吃到极致恶心东西的表情,忽然脱口而出:“……味道像屎一样,对吧?”
他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总是藏着重重心事的眼睛里,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咒灵玉那令人作呕的、仿佛裹挟着抹布碎屑的腐烂味道还在他舌根顽固地蔓延,糖块的甜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没想到会从别人口中——
尤其是这个据说与五条悟关系匪浅的表妹口中,听到如此精准又粗俗的形容。
这感觉古怪至极,像在泥沼中独自挣扎时,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把同样沾满污秽的铲子。
“……你怎么知道?”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九重歌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猜的。看你那表情,跟生吞了十只苍蝇然后被逼着回忆味道差不多。”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再是之前的公事公办。
一种奇异的、建立在共同痛苦……哪怕只是单方面想象之上的短暂联系悄然建立。
任务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校舍。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
“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夏油杰忽然停下脚步,拿出手机,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温和,但少了些刻意的距离感,“以后或许还有需要合作的任务。”
九重歌没反对,扫码添加。
操作完毕,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新增的联系人,又抬头望了望远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际线,像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有时候觉得……我好像离我表哥越来越远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倦怠。
“以前就总觉得追不上他,现在……好像更不可能了。他走的太快,去的方向,我都快看不清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天才……其实五条悟才是那个天才吧。”
这句话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了夏油杰心中最敏感、最焦灼、日夜啃噬着他的区域。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这样吗……”
他没有接话。没有安慰,也没有附和。
只是那刚刚因为“同类”感而略微松动的神情,迅速重新冻结,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郁。
五条悟的名字像一道闸门,落下后便隔绝了所有试图流露的情绪。
九重歌的话,无疑是在他内心的焦土上又浇了一瓢热油。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感觉?
那个曾经并肩的挚友,那个“最强”的名号,那条越走越偏、越来越孤独的道路……
每一个念头都让他焦虑不堪,烦躁欲呕。
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些翻滚的、黑暗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无法也不该对任何人言说,尤其是五条悟的表妹。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停顿都要沉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夕阳的光线变得冰冷。
最终,夏油杰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声音重新变得疏离而平淡:“任务完成,我就先走了。再见,九重同学。”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九重歌的回应,便转身离开,背影在高专的制服下显得异常挺拔,却也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孤绝和压抑。
九重歌看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唇,最终也只是收起手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次意外的、短暂的交集,似乎触碰到了一些什么,却又更快地沉入了更深的水底。
不欢而散。
*
当御影玲王时隔数周再次见到九重歌时,他几乎没能立刻认出她。
训练场边的长椅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坐着,右侧鬓角被利落剃短,新生的银白髮茬像初雪般覆在耳际。
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唇角和不带笑意的下颌线条。
“歌?”玲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飞一只停歇的蝴蝶。
九重歌闻声微微侧头,墨镜随着动作反射出冷光:“玲王。”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像蒙着层薄雾。
果然更严重了……
玲王的心沉了下去。
他读过那些资料——
精神分裂症患者常会出现自毁的行为,剃发或许也是其中一种表现。
他小心翼翼地在长椅另一端坐下,注意到她搁在膝头的手。指节处有未愈的擦伤,指甲修剪得异常短促。
“最近……”玲王斟酌着词句,“睡得还好吗?”
九重歌沉默了片刻。
“还行。”她最终含糊地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墨镜腿。这个动作在玲王眼里却成了情绪不安的证明。
凪抱着足球慢吞吞走过来,看到九重歌的新造型时眨了眨眼:“像赛博朋克2077里的角色。”
他突然伸手想碰她的髮茬:感觉有点帅。”
玲王猛地拦住凪的手:“别乱碰!”声音急得有些变调。
两个白毛同时看向他,墨镜和灰眸里写着同样的疑惑。
“我是说……”玲王慌乱地翻找背包,“我带了布丁!葡萄味的!”他捧着布丁盒像捧着什么圣物,“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九重歌看着盒子上歪扭的蝴蝶结,突然轻声打断:“玲王。”
“在!”
“你最近很奇怪。”
玲王的手僵在半空。他望着墨镜下那片冰冷的反光,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痛。
明明是你比较奇怪啊……
在独自承受着我看不见的痛苦……
“不,没什么。”
*
玲王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将布丁盒放在九重歌膝上。
他扯出个过分灿烂的笑容:“突然想到队里还有加练!我们先走了!”
说着猛地拽起还蹲在地上研究蚂蚁的凪,几乎是拖着对方往球场走。
凪像条被突然拎起的猫,茫然地扑腾:“玲王……布丁……”
“别说话。”玲王压低声音,手下力道又加重几分,“别打扰她休息!”
九重歌透过墨镜看着两人拉扯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抠着布丁盒边缘。
玲王最近确实很奇怪——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简直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他怎么和糸师凛一个样啊,俩人串通好的吗?
远处突然传来凪提高音量的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看起来好虚弱……”
“胡说八道!”玲王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罕见的怒意,“歌只是……只是需要安静!”
嗯……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需要安静,不过确实,她没生病!
*
被玲王几乎是拖着离开,凪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画面。
玲王反应好大……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还有,歌的样子确实变了,酷酷的,像刚打完最终Boss的NPC,或者游戏里那种需要解锁隐藏任务才能见到的角色。
他其实并不觉得“生病”是什么需要避讳的词。
游戏里的角色状态异常了,不就是会显示“虚弱”、“中毒”或者“混乱”吗?补血或者解除状态就好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九重歌看起来比平时“电量低”很多,所以直接问出来了。
结果玲王却生气了。
为什么呢?
凪慢吞吞地跟着玲王走,心思却还留在那个长椅上。
他和九重歌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感觉却很奇怪地合得来。
大概因为都是白头发?
而且,第一次见面时玲王介绍说“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歌”,凪还以为会是另一个像玲王一样闪闪发光、能量充沛的人。
结果完全不是。
歌和他一样,怕麻烦。
三个人一起打游戏的时候,玲王会热血沸腾地研究战术和连胜记录,而他和歌则更倾向于找个舒服的角落,用最省力的方式通关,或者干脆躺着看玲王一个人热血。
她也是个游戏天才,操作精准得不像话,但和她solo赢了不会有负担,输了也不会被嘲笑……个屁。
从某种角度看她,她性格其实有点恶劣,但是个好人。
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就像……待在同一个频率里,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和努力。
玲王很好,但有时候玲王的热情和过度保护会让他觉得有点点累,虽然他不讨厌。
但歌不会给他这种感觉。
所以,他是真的觉得,如果歌也能来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踢球、一起打游戏就好了。
三个人在一起的话,一定不会无聊。
玲王负责制定有趣的计划,他和歌负责用最天才(也是最懒)的方式去实现,或者一起对玲王的过分热情表示“好麻烦——”,然后再被玲王拖着走。
那样的画面,想想就很有趣。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戴着大墨镜的身影还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像个被暂时放置的玩家角色。
凪歪了歪头。
他只是觉得,状态异常了,就应该想办法恢复才对。
而且,他并不讨厌和这个“电量低”模式的歌相处。
也许……下次可以偷偷带个游戏机给她?打游戏比吃布丁更能恢复状态吧。
*
学生会室的气氛近来有些凝滞。
九重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肉眼可见,比以前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她处理文件的速度快得吓人,签字时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然后就会长时间地盯着窗外某个点,墨镜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终于,在一次核对完石上优送来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月度报表后,她将报表往桌上一放,声音听不出情绪:
“会长。”
白银御行正埋头苦读,闻声抬头:“嗯?九重同学,怎么了?”
“我要辞职。”九重歌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会计监察的工作,到此为止。”
“什……?!”白银御行猛地站起来,差点带倒椅子,“为什么?!是工作太辛苦了吗?还是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调整!”
他绝不能失去这个虽然摸鱼但关键时刻能顶大用的战力!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低沉又带着点厌世感的声音也从角落响起,带着惊人的同步率: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
众人转头,只见石上优不知何时也举起了手,脑袋几乎要埋进账本里,声音闷闷的:
“我也……想辞职。会计的工作,请另找他人吧。”
白银御行:“!!!”
双重打击!这是要出大事啊!
“你们……你们两个约好的吗?!”白银御行感觉眼前发黑,血压飙升,“不行!绝对不行!学生会一下子损失两个人,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财务岗位,这会瘫痪的!”
他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在九重歌毫无波动的脸和石上优乱糟糟的发顶之间来回扫视,语气几乎是恳求了:
“坚持住啊!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九重歌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私人原因。很忙。”
按夏油杰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苦夏吧。
咒灵变多了,再加上她一直执着的想要学会反转术式,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到了一个临界点。
石上优则小声嘀咕:“我感觉要被四宫学姐杀掉了……”
白银御行看着这两个一个因为“太忙”一个因为“要被杀掉”而同时摆撂挑子的家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九重同学!你只是监察!已经很清闲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期末很快就到了!” “石上!你的工作完成得非常好!学生会需要你的才能!再考虑一下!”
最终,在一番混乱的拉扯,以及白银御行近乎声嘶力竭的挽留下……
九重歌和石上优极其勉强地、暂时收回了辞职的请求。
*
夏天以一种黏腻而窒息的方式彻底降临。
苦夏。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皮肤上,呼吸都带着一股灼热的铁锈味。
与之相应的是,咒灵如同腐烂沼泽里的气泡,爆发式地增多,仿佛整个社会的负面情绪都被这酷热蒸腾出来,汇聚成扭曲的形态。
任务清单长得看不到尽头。
九重歌和夏油杰因为之前合作还算顺利,被安排到一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两人在祓除咒灵时确实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她代替了已经成为咒术第一人五条悟曾经的位置,成为了夏油杰的搭档。
但九重歌无法忽略夏油杰身上越来越重的变化。
他抽烟抽得极凶。
几乎每次任务间隙,或是等待辅助监督布下“帐”的片刻,他都会倚在墙边或树下,点燃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眉心那道褶皱几乎再也没有舒展过,苍白的脸色在尼古丁的熏绕下透着一股更深沉的疲惫和厌世感。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某种坚定的东西正在被缓慢地侵蚀、动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九重歌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看起来比所有被任务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加起来还要累,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倦怠和压抑。
一次任务结束后,周围是刚被祓除咒灵的残秽,散发着焦臭。
夏油杰靠在燃烧殆尽的残垣边,又一次摸出了烟盒,手指似乎因为脱力而微微发颤。
九重歌拧开一瓶水灌了几口,终于没忍住,看着他被烟雾模糊的侧脸:
“喂,夏油,你最近怎么回事?压力太大了吗?”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看起来比那些咒灵还像快要垮掉的样子。”
夏油杰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在一片沉默之后,声音沙哑地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九重,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实力永远不够,根本无法真正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弱者,该怎么办?”
九重歌一愣,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
没等她回答,夏油杰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低声问道,那声音轻得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令人窒息的夏天: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咒灵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呢?”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熙攘的、对刚刚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的人群上,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探寻和无法排解的沉重。
九重歌被夏油杰的问题问得一怔。
远处人群的喧闹声和近处咒灵残秽的焦臭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拧紧水瓶盖,发出刺耳的塑料摩擦声。
“保护所有弱者?”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
“别开玩笑了,夏油。谁都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人。咒术师又不是神明。”
她踢开脚边一块焦黑的碎块,继续道,声音在热浪中显得有些冷淡:
“硬要说的话,杀光所有人倒确实能让咒灵消失——毕竟没‘人’了,自然也就没‘诅咒’了。”
“但这可能吗?这跟你最初想保护什么的初衷,不是完全背道而驰了吗?太极端了。”
夏油杰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烟雾笔直地上升,然后被热风吹散。
他没有看她,但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九重歌顿了顿,换了一种稍微缓和些,却依旧带着质疑的语气:
“而且,到底要强到什么地步,才算能‘护住’整个世界?”
“五条悟那个样子够强了吧?但他一个人又能盯住多少地方?杀得完源源不断诞生的咒灵吗?”
“有时候我在想,”她的目光也投向远处那些渺小却忙碌的人群,“我们是不是太自大了?总觉得自己有了力量,就该去背负什么,干预什么。”
“但人类……这些所谓的‘非术师’,他们脆弱得要命,但也顽强得可怕。”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文明能磕磕绊绊延续到现在,甚至建立起能让这么多人生存的社会,自然有它的道理和韧性。”
“他们自己也在挣扎求存,用他们的方式。我们过度介入,打着保护的旗号,说不定反而会打破某种平衡,引来更坏的结果。”
她说完,周遭只剩下蝉鸣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
苦夏的热度蒸腾着,让一切景象都微微扭曲。
夏油杰沉默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缓缓碾灭。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决绝。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九重歌。
他的眼神比刚才更加幽深,里面翻滚着九重歌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像是认同,又像是更深的否定,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是吗。”
他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蝉鸣盖过。
*
九重歌将一张纸质门票递到糸师凛面前。
“喏。” 她晃了晃票根,“你哥回国踢的比赛,VS川崎,我觉得你会想要这个。”
凛正在系鞋带的动作猛地一顿,头也不抬地冷哼:“谁要看那家伙踢球?无聊。”
“哦?” 九重歌挑眉,“可某人的浏览器历史记录里,全是‘西班牙甲级联赛REAL赛程’和‘糸师冴助攻集锦’呢。”
凛的耳根瞬间爆红,一把抢过门票揉成团:“……那是手滑点错的!”
“随你怎么说。” 她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一张崭新的门票,“反正座位在球员通道旁边,说不定能听到他骂队友‘蠢货’——”
“闭嘴!” 凛抢过第二张票塞进口袋,声音闷闷的,“……票我收了,但绝不会去。”
九重歌看着他发红的脖颈,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尖:“看看又不会死。反正你明天训练完也没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凛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你呢?你去不去?”
“忙得很。” 九重歌转身走向车门,挥了挥手机,“满城那边财报审计到关键阶段,还有三个跨国会议——”以及爆发式袭来的任务。
“……行。” 凛打断她,将门票仔细展平折好,“我去。”
车窗升起时,九重歌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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