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邀风的脸色阴沉。天色似乎变暗了,顾眠霜有种乌云压顶的错觉,但也可能是眼前有点发黑。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甲板像是起了波浪,有什么要倾塌,要将他掩埋在过去的流沙中。
这里本就是一座海底坟墓。
顾眠霜握起的左手里,有什么掉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铁片,边缘锋利。随之而下的是从手心流下的淋漓血液,色泽暗红,很快在甲板上聚拢成一小摊。
池邀风眼眶抽动了一下:“你什么时候——?”
顾眠霜没回他。这种东西在简大海房间里有很多,他只是中途进去搜刮了一下。
“鱼不是妄墟里的东西。”他说,“至少不是你的妄墟。”
他手里落下一枚贴身带着的种子。
种子落入血泊里,一簇藤蔓如同爆竹炸开,瞬间从小苗生长成半人粗壮,四散延伸向船里船外,横切过池邀风的视线。顾眠霜在藤蔓的掩护里疾步后撤。
池邀风生前只是凡人,他没想到顾眠霜被封了灵力还能用血去喂苍棘,陷入短暂愕然。
顾眠霜仿佛没感受到手心的疼痛,又或者此刻颅内的不适已经远远超过了皮肉伤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剩下漠然。
下一秒已经转过身去,仅留给池邀风一个背影。
他的目标显然是跳船。
苍棘在一路洒下的血迹里生根、延伸,它似乎吸收了与灵力有别的养分,枝干嶙峋如同蜥蜴的表皮,每根尖刺的末端都浸染一丝暗红,恶狠狠地钉入这艘船的身躯。
顾眠霜在跃过护栏时,船体震动,他听见一声悠长的鸣叫。
那像是临死前的哀鸣。
是鲸吗?还是赴天涯沉没前的绝响?
他砸进海面。
落水的高度比较高时,没有经受过入水训练的人姿势不标准,可能会被那一瞬间的冲击力拍晕。
更不要说本来精神就岌岌可危的顾眠霜。
他重新拾起意识时,已经在水中下沉了相当长一段距离。
天光透过海水,愈深愈暗,呈现一种压抑的深蓝。
他周遭空间广阔,不见边界也不见底。船底的形状遥远而且朦胧,有那么几眼看上去确实像一头漂泊的鲸。
苍棘将船体缠绕,超出的部分张牙舞爪地挥舞,这让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个怪物。
顾眠霜有一段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心跳榨取血液,一下一下泵向大脑和脊髓。
他手心静脉里流出的血像是香炉冒出的青烟,海水涌动间向上飘散。
鱼群摆尾游曳而过。
它们大小不一,就像一棵树上同时出现的新生叶片和即将掉落的老叶。
鱼眼巩膜是银白色的,瞳孔黑而圆润,只是无神。鱼鳍也是银白色,在水中游过时一闪而逝,宛如画里用蛤白描摹的短线。
它们透明的鱼腹中,斑斓的五脏和血管分毫俱现。
其中有一条手臂长的鱼,刚好游至顾眠霜眼前。
它胃袋里装着一只完整的人眼。
顾眠霜盯住了那只眼睛。
那是一个单只的眼球,血管网络完整鲜红,背面还能看见一簇断开的视神经蜷缩在鱼胃里。
顾眠霜保持仰面的姿势,他半眯眼睛,海水入眼有轻微刺痛。
他左手的伤口飞速长出肉芽,切断的血管各自闭合,又生长出新的分支彼此相连。皮肉蠕动间有零零散散的淡绿色光点逸散。
他仍然在缓慢下沉,却不挣扎,三片飞叶如臂使指,从他身后飞出来。
鱼群受惊游开,却有一只被飞叶围攻,硬生生与鱼群分离,被赶到顾眠霜眼前。
正是那只肚子里装着眼球的透明鱼。
顾眠霜一把抓住了它。
入手触感异样温凉,像是握住了某人的暴露在外的手臂。
另一个人的记忆如同潮水漫上岸边,温柔地涌入脑海。
——
“你不是从小就怕水吗,我就放了个……泡泡法术在上面。”时翎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他眉眼含笑,像一块温润古朴的玉,“你还记得吧?我刚进宗门那一年给你用过,可以变出一个气泡把你裹起来,这样你可以浮在水面上,不会沉底,也不会被水淹。”
他对面的池邀风也才二十出头,青年人身姿挺拔,而且意气风发,一双眼灼灼生光。
“虽然有点童真吧,但是应该挺管用的,你别嫌弃……我跟你说,它在十年内都能生效的,万一你掉进什么水里,马上就‘噗’!把你捞到水面上来。”时翎说,“你进水里跟个秤砣似的,沉底了就起不来……还好我测出来是水系天赋,以后都能捞你一把。”
他说得头头是道,可难免心虚。把法术长期做到饰物上本就不易,他专研许久,也才勉强成功了这个玩闹似的法术,都不敢自称是个护身符。
天知道,他战战兢兢挑出来这个法术的时候,还被同门嘲笑了好几天。
“为了做这个我差点年终考试没及格……对了,你过几年要当家主了吧?现在是大少爷,到时候可就是老爷了。”时翎说,“读书那会儿你就累得不行,家大业大管着更辛苦。我特意给你找了个玉怀古,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没有这个烦恼。”池邀风无奈,“你以后不来找我了?”
“怎么会,你是我朋友。”时翎说,“而且我差不多准备好了。”
时翎给池邀风系好了平安扣,他抬头,在青年眼里看见一丝惊惶。
“什么时候?”
“那……也没有这么快。”时翎看出了友人的不安,赶紧补充,“应该还得忙上半年,你别慌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差点就不回来了。”池邀风说,“加入修真门派要逐步跟凡间亲友断绝联系,我问过外面的老师。你走了六年三个月,只寄了十封信给我。”
“啊……”时翎挠挠脑袋,“其实我有很多东西想写的,但是刚入门的弟子对下山和探亲都抓得特别严,每年只有中秋和过年会让弟子下山一趟,还定了时间。”
“那可是我攒了半年的信诶。”他道,“虽然有两次赶上考试,没寄出去,但是一封信里十张纸,已经很多了吧?”
“我没有怪你。”池邀风性格里有点执拗的成分,他说着感觉自己语气里带上了指责,又生气似的往回找补,“我只是……”
“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嘛。”时翎说,“修仙天赋嘛,这东西是天生的,我发现得晚了,那个岁数去入门,早就跟不上其他人了,苦修几十年又何必呢?在外门一直当个鸡尾巴,还不如回来快快乐乐品味人间烟火。”
“上山的唯一的收获就是证明了我小时候的猜想。”他笑眯眯地说,“我问过了,世界上果然有山头那么大的冰块,甚至还有冰块组成的陆地,不知道颜色是不是也和江河里的冰块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那些,每年冬天都拉着我去河边挨冻。”池邀风头疼地说,“但是出海也太远了吧?”
“没事,我已经把东西准备一大半了。”时翎言语间的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我改装了一艘飞舟,还有些机关没有凑齐,缺点钱得另外去赚,不知道城东那户有钱人要不要家教,我记得他小儿子快到年纪了……”
“我没有爹娘要照顾,刚好可以一个人走……”
“一个人?”
“对啊,怎么?”
池邀风:“……”
他眉毛拧在一起,好好的年轻人硬是操心成了老头子的气质:“路上出事了怎么办?呸,不是咒你,我只是……”
“……大概率是没事的。”时翎有点心虚,笑容里带着一丝勉强,“而且你也知道,这是我二十年前就有的梦想了。”
一个人心心念念一件事二十年,有多难呢?
大河冻上了。小时候的时翎小小一只,仰头说,池邀风,去河面玩。
池邀风那时候刚开始抽条,像插地里的柳枝飞速长大,眉眼严肃,脸蛋苍白:掉进去怎么办?
不会的,我看见老伯拉着车过河了,很结实。
我不要。
最后还是被塞了一个手炉,穿得像个胖胖的雪人,跟在了脚步飞快活像撒欢小狗的时翎后头。
后者小脸红扑扑,站在河边遥望入海口的方向许久,回头兴奋问他:大海也会结冰吗?
池邀风迟疑:会啊。
那春天也会化吗?
会啊。
我记得有四季如春,从来不结冰的地方对吧?
对,在南疆。
那世界上有没有冰结上了就不会化开的地方?
应该有吧?书上好像写过。
那冰是不是会越来越厚?变成一片大陆,然后上面长出白色的草,再长出白色的兔子和麻雀……
你想太多了啦。
嘿嘿,你有没有发现河里的冰块挖出来看,是蓝色的?
那又怎样?
那特别特别大的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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