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得众人直接愣住。
那力气之大让晏玥翎偏了头,满头发饰叮铃作响,凌乱的黑发盖在通红分明的巴掌印上。
滑稽,诡异。
晏玥翎错愕不已。
缓慢转回头,睁大了双眼,懵然发问:“你竟敢打我?”
话语未落。
又听“啪”的一声,晏玥翎再次偏了头。
连吃两个巴掌,再懵神也会有无穷的愤怒。
晏玥翎怒不可遏,当即就要抬手甩巴掌回敬,却被晏琤琤迅速伸手,大力抓紧了手腕。
一时间。
她动弹不得。
耳内响起的耳鸣与懵然无神的脑袋,混混沌沌宛若一滩浑水,让人晕沉沉。
“第一巴掌,是替祖母打的。你可知若无祖母这忠勇侯嫡女,门楣煊赫,晏家何来今天这般天子近臣的地位?”
“你投胎至护国公府已是好运气,还不珍惜?竟帮衬着你那蛇蝎心肠的生母,想向嫡姐讨公道?”
狠戾的情绪从齿缝里溢出,晏玥翎下意识地对视上晏琤琤的那双眼。
潋滟桃花、透亮清澈的眸子,此刻充满着愤怒、淡漠还有不屑。
她一直知道自己最想替代的嫡姐长得美,和周氏有六分像。
但嫡姐没有周氏那出身世家的高贵气质,一身乡野泥土之气,刁蛮又富有活力,令人生厌。
于是她能在周氏心里博得三分地的唯一办法,就是模仿周氏的气质,让周氏恍惚她才是亲生女儿,这样,她才能得到当“嫡女”的快乐。
可现在。
晏琤琤的一举一动,充斥着那股“周氏气质”,甚至比她模仿得还要好。
就连紧抓她的手腕时,晏琤琤的背始终是直挺的,像极了外祖父那一身傲骨。
她猛然发现,当年比她还要矮的嫡姐,如今已比她高了半个头了。
“第二巴掌,是替晏家打的。今日百花宴上,你以为你强出了风头,能博得其他世家贵公子的青睐?实则是令人笑掉大牙!”
“我受荣庆公主刁难不说,我的好妹妹还要火上浇油?呵,旁人只会觉得护国公府的庶妹敢拆嫡姐的台,定是护国公偏信偏宠,治父亲一个宠妾灭妻之罪,届时,你又何为?”
“我、我…”
晏玥翎结巴了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好解释,快十四岁的孩子终究不如大人看得透,学到的都是内宅妇人手段。
“高门之家,贯是一俱荣一俱损。你若真不欢喜那梅家小子,想要攀高枝,也不该选择今日!”
被戳破了心思,晏玥翎恼羞成怒,哭得呜咽,不再多言,放下以往她自持高傲的仪态。
恶狠狠地对着身后婆子下令:“给我打她,像以前那样往不见光的地方掐。”
晏琤琤闻言,冷笑出声,漏出寒光的眼神如同一根一根银针刺向那些婆子。
“我看你们谁敢?”
“趁着我还好说话,你们倒是乖乖认错,我念在主仆份上大可不计较。”
她的视线又对上晏玥翎,寒霜低语:“府中丽春花一事,你以为就此了结了吗?你以为我没能力继续调查吗?”
晏玥翎瞪大了眼睛,脸色陡然苍白。
“我只是自己愿意转了性子,可我从未说要放过你们。”
“你此刻龇牙咧嘴地叫这些婆子堵我,大抵是知你生母会替你撑腰,我母亲也念着年幼怜惜你。”
“可倘若你没了生母,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
“你、你要杀了我生母?”晏玥翎咋舌。
晏琤琤并未回答,只退后一步,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雄壮男子从暗处出现。
都是生面孔。
晏玥翎忽地想到枕霞院换了人的举动。
“我敢单人赴约,那定是有备而来。”晏琤琤神色淡漠,远不如在众人面前那般乖巧温柔,“把这些婆子捆起来,扔回府里。”
她抬头望向天色,语气冰凉:“想必此时丽春花一事已有结果,你也无需猜忌,回府自是会知晓。”
-
老护国公有两嫡子,其长为晏朔宁,天生腿疾,无爵无官。分家立府,携其妻女住在皇城东边永乐坊。
与西边的未央坊晏氏本家以皇宫为对称。
晏朔宁之妻陆氏乃惠帝太傅陆堂之次女。而陆氏其嫡兄有一独子,唤作陆少安,表字永康,与晏琤琤同年同岁,两人关系极好。
可怜那陆少安父母早亡,自幼在陆堂膝下长大,多得溺爱,出落叛逆。
他与晏琤琤并行,堪朝都纨绔之首。但不曾触犯律条律法。再加上两人身份煊赫,识相之人不敢招惹,若有不识相的,承天府[1]走上一遭,无不有磕头认错之行。
两人也不曾闹到大理寺来。
但看着眼下这情形,晏朔安靠坐在审判桌上,扶额皱眉。
先太子李琰身亡后,二皇子李珏上位,朝中各级变动毫无章法。
就连他这一副都统被调任至卫尉寺卿兼管府兵营,正二品降职正三品。高首辅劝他说是“不宜太过抬举旧老,以免坏了朝堂平衡”。
官场浸淫多年,他自是知晓新臣旧老之间的利害关系。
只要勋爵还在,祖辈荣耀还在,几品官都没多大关系。与惠帝见了面,他厚着脸皮也能客套几句。
但卫尉寺少不了和大理寺、承天府打交道。一是武器机械进出不对之事,二是宫门警卫误拦贵人而起冲突之事,三是承天府移交的府兵营扰了布衣百姓之事。
总归少不了旁坐审判桌,旁看密密麻麻的卷宗。但为了晏泓涵的仕途,他咬牙忍了。
“叔伯父。”
案桌下,陆少安笑嘻嘻地喊道。
一身华贵祥云织金锦圆领窄袖长袍也镇不住眉宇之间耽溺于酒色的轻佻。
勾人的桃花眼里却满是因高贵身份带来的矜傲,腰间系悬玉佩璎珞绦琳琅作响。
吵得晏朔安头疼,“你好好站着,别乱晃。要么把你腰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给取下来。”
“这些可都是莺花楼的姑娘们送的,我可不敢轻易摘下。若是恼了姑娘们……”
陆少安这人知趣。见晏朔安的面色越来越黑,他闭了嘴,站得直直的儿,露出十四岁少年该有的精神气儿。
“你上报承天府,说府兵营扰了布衣百姓一事,我且问你,陆大公子你何时算是布衣百姓?”
晏朔安开口倒是不客气,久经沙场练得一身武威气势,若是胆小的,早就吓得跪地磕头。
但陆少安却不怕,依旧噙着笑:“我非布衣,可我朋友是啊。我是替我朋友上报。”他顿了顿,指向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江誉,扬起无邪的笑容,“江宁人士,江誉。”
听到“江宁”二字,晏朔安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瞧其气质板正,作读书人打扮,语气也柔和了点:“何事?”
“启禀大人,并非是府兵营扰了小民,而是为了贵府的丽春花一事。”
晏朔安的脸色骤然黑沉,家丑不可外传,何况早已封锁消息。
眼下,其他事情累繁,罚箬氏禁足是缓兵之计,还未有确凿之证,这俩人是如何知晓?
眼神游走在这一跪一站的两人身上,沉声道:“继续说。”
“小民胆大妄为。此事实乃晏二小姐托了陆公子私下调查,是小民自愿分忧。”
“据晏二小姐所言,丽春花来源屈指可数。一是贡品二是从西夏商人私下购买所得。”
“因此陆公子牵桥搭线,小民伪装,最后从西夏商人处套出线索。”
江誉从怀中掏出一塌含有指印的契纸,递了上去。
“大人请看,契纸上写明自上月开始,一位名叫竹右的女子以孩子坠马受伤需丽春花止痛为由时不时地购买。”
“巧的是,给西夏商人的药方与晏二小姐坠马后大夫开的药方基本吻合,只是自行添加了‘丽春花’一味药。”
“丽春花素来昂贵,而竹右断断续续购买所耗可达千金,我们本以为是另有他人。”
“但经过西夏商人所言,那名女子自几天前再未买过。经陆公子提醒,与贵府的箬姨娘禁足时间几乎吻合。”
“至此,证据确凿。”
江誉不卑不亢地说完,全然不顾脸色黑沉如墨的晏朔安。
他的心沉入地,无人知“竹右”是箬睦与自己的闺房情趣。
如今她竟用此作化名,是胆大包天到如此境地了吗?
她不怕自己会咬牙查到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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