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睁开眼,帐子里一片昏暗。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拨开帐子弯腰穿鞋,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走起路来腿脚都发软。架子旁摆了只铜壶,倒出来的水还是温热的,她洗漱一遍,坐在镜子前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落锦揉着眼睛走进来,大惊失色:“姑娘你起来怎么不喊我一声?”
阿菱冲她一笑:“我今天醒过来觉得好多了,想下床走一走。”
落锦睁着眼睛看她,似乎要将她里里外外都打量一遍,阿菱由着她看:“我真的好多了。”
落锦又问她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阿菱一样样都答应了,看着精神比前几日要好上太多。
她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盖着薄被吃粥,阿菱看上去面色平静,实则心里一团乱麻。
沈大老爷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被贬官出京是因为多年前□□了一名女子,这样浸着血的罪孽在他心里不过是轻飘飘一缕云烟。
谢恒殊算是给了她一个交待,这不是阿菱想要的答案,却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她一时觉得此等恶人不杀难以泄愤,一时又明白谢恒殊的为难之处。
两种念头在心里来回打转,良久,却是后一种慢慢占据了上风——阿菱不想再去逼他。
可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谢恒殊一直没有来看她,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如今她住在正院,谢恒殊却待在书房,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她让落锦告诉了吴福全一声,吴福全又去问谢恒殊,谢恒殊听说她想搬到别的院子去住,只说了一句:“随她,但要离开王府,休想。”
阿菱的新住处地方僻静,离书房和正院都有些距离。吴福全觉得总觉得阿菱辜负了谢恒殊一片情意,看她的眼神活像看仇人,站在院子中间使唤仆妇给她收拾院子。
阿菱听着开库房的动静就有些坐不住:“不用忙了,这里已经很好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一应器具俱全,阿菱不觉得哪里需要添置。吴福全板着张脸回去复命,谢恒殊听完了头也不抬:“不用告诉我。”
吴福全一噎,心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两个人怄气倒叫他在中间跑细了腿。
阿菱站在这间陌生的院子里,突然问道:“我以后是不是会在这里住一辈子。”
落锦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阿菱自嘲地一笑:“或许有一日他厌弃了这样纠缠,就会放我离开吧。”
只是阿菱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那日清晨,她还蜷在被子里,忽然听到四周响起一阵不寻常的动静。落锦吓了一跳:“不会是进贼了吧?”
阿菱皱眉:“应该不会吧。”
郡王府每日都有侍卫四处巡视,进贼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那群人的脚步声沉重却有序,不像是宵小之辈。
阿菱快速换好衣裳,握着落锦的手走到屋外,院里伺候的人也都醒了,靠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院门被人重重地敲了两下,守门的婆子颤着声音问了一句:“是谁?”
阿菱听见吴福全喊门的声音在外响起,那婆子赶紧打开门栓退到一边,谢恒殊走在前面,身后是一群兵士。
看这些兵士穿的衣服,显然不是王府的人,阿菱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望向谢恒殊。
谢恒殊面色冰冷,只吐出两个字:“过来。”
阿菱满腹疑惑的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她尚未问出口,谢恒殊就已经挪开目光不再看她:“搜吧。”
打头的一位将军面色还算恭敬,交待了一声:“手脚都轻些。”
这院子她刚刚搬进来住,东西不多,压根没什么好搜的,阿菱神色惊疑未定,却没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将军听手下的兵士报告了一声,微微点头,又冲着谢恒殊道:“例行公事,郡王莫怪。”
谢恒殊面如寒冰,一言不答,那将军也不在意,很快命令人封府。随行的一个大太监走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命我带话,千万劝您不要轻举妄动,耐心等待,一定会还南阳王一个公道。”
南阳王举兵谋反的消息传来,满朝哗然,圣上虽信任这个弟弟,却不能不做出应对。搜查江都郡王府只是个开始,派去南阳州的军队御史最迟明日就会出发,如果证实南阳王谋反,谢恒殊作为南阳王独子,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皇帝派来的军队已经将郡王府团团围住,谢恒殊独自一人回到主院,他的院子也被人看守起来。阿菱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周围的仆妇哭哭啼啼,落锦抓着她的手不断流泪。
谢恒殊没有多跟她说一句话,阿菱六神无主,一整天都坐在檐下发呆。直到夜里,吴福全敲开她的院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乔装打扮过的侍卫。阿菱不知这是何意,吴福全看着她:“郡王说了,可以放你离去。”
阿菱站起身,脚底一阵阵发麻,吴福全声音平板无波,又重复了一遍。
阿菱难以置信:“外面全是守卫,怎么出去。”
吴福全冷眼看她:“送你一人出去,郡王还是办得到的。落锦,帮她换一身轻简的衣裳,不要浪费时间。”
落锦泪流满面,却也知道事情要紧,扶着阿菱进屋更衣。阿菱每挪动一步心就跳得愈快,她迟迟没有迈过门槛,猛地转过身来:“我不走。”
吴福全一惊,又摆正脸色道:“江姑娘,现在可不是玩笑的时候,没有功夫给你犹豫。”
月光照到她的脸上,泪痕犹在:“他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吴福全神色微微一动,咬着牙根道:“你现在不走,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阿菱脚上的麻意渐渐淡去,她走到吴福全面前:“带我去找他。”
吴福全深深地看她一眼,紧绷的肩头松懈下来,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带路。
正院被守卫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阿菱身上刮过,知道她是郡王侍妾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进去了。
吴福全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敲开门,对里面说了些什么。门内没有什么动静,吴福全退到一边,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向前迈出一步。
阿菱尚未看清人脸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门被重重合上,她后背抵着门,肩膀几乎要被他捏碎。
“为什么不走?”
阿菱张了张嘴,尚未回答,又听见他气急败坏地问:“既然无需纠缠,你为什么不走?”
阿菱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捏疼我了。”
肩上的力道陡然一松,阿菱这才有功夫打量他现在的模样,像是瘦了一些,眉眼都跟着锋利起来,瞧上去有股令人心惊的俊美。
谢恒殊却避开她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阿菱心里堵得厉害,上前一步抱住他。刚刚那番疾言厉色的质问像极了虚张声势,他双手重又搭回她的肩上,迟迟没能把人推开。
谁也没说话,直到谢恒殊在她耳朵上轻咬了一下,骂了句:“蠢死了。”
阿菱皱眉推开他:“你咬我干什么?”
他才不想咬她,可她这么可恨,所有的亲吻都像是在示弱服软,他已经被人牵住了脖颈,仍固守着最后一点倔强不肯低下头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阿菱莫名心慌得厉害,先一步挪开视线,从他手下挣扎开来:“先坐下再说吧。”
她的手胡乱牵住他两根手指,带着他往矮榻上坐下,他竟然由着她去了,像个不过十岁的稚子,任由她摆弄。
阿菱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呆呆地坐在他身侧,往常这个时候谢恒殊总是会先开口,嘲讽她也好笑话她也罢,总有话可说的。可他这回偏偏咬紧了牙关不开口,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古怪得很。
阿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算不上烦躁,又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心情高涨,到了他跟前却又不上不下的,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已经来了,还要她如何表明心迹不成?阿菱有些气恼,又觉委屈,撑不住了站起身:“我回屋去。”
谢恒殊自然不会放她走,他眼里涌起一丝疑惑:“闹什么脾气,不是你自己说坐下再说。”
拽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扭脸已是满面泪痕,她抽噎着道:“你要我走我就得走,你要我回来我就得回,我又不是你养的雀鸟!”
她这哭相着实不雅观,脸上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谢恒殊面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无措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没养过雀鸟。”
话一脱口,他便知这是句蠢话。耳根一热,掩饰般的将人搂到怀里,这动作他做得习惯,阿菱将脸埋到他胸前痛哭。
衣襟被她哭得透湿,谢恒殊是真怕她哭出毛病来,想到她夜里走了那么长的路来找他,心口被泪水捂得又烫又软。诸如“是我不好”一类的酸话说得唇齿都发腻了,他这辈子没这样哄过人,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只有那么几句话,也难为阿菱听了不嫌烦。
不知过了多久才止住泪,阿菱顶着红肿的双眼看他,脸被眼泪蜇得生疼。谢恒殊也没往外面叫人,拿热水烫软了巾帕给她擦脸,阿菱这一回哭够了,看谢恒殊神色平静地换掉被她哭湿的衣服,心里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阿菱:“你还好吗?”
谢恒殊看她一眼:“不知道。”
阿菱微怔,谢恒殊坐回到她身边:“我让你走是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谋反。”
如果南阳王真的起兵谋反,那留在京城的谢恒殊无疑成了弃子,阿菱喉头微哽:“你和你爹关系不好吗?”
谢恒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几回面,说不上好不好。”
他明明在说自己的亲生父亲,声音却异常的冷静。
阿菱握住他的手,他转过脸来看她:“你害怕吗?”
阿菱跟他的回答如出一辙:“不知道。”
谢恒殊微微挑眉,阿菱:“什么都还没发生,所以不知道。”
灯下两道人影渐渐挨近,谢恒殊吐息滚烫,对她耳语:“不要害怕,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护住你。”
谢恒殊被软禁了快两个月,南阳州的御史总算传回了消息。
在这五十余天内,太后但凡听见宫人议论南阳王谋反就会降下重罚,她早早地放出话去:“南阳王若是谋反,我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事情一日未查明,我就不准有人在宫闱之中胡言乱语挑拨人心。”
几次之后,宫里无人再敢议论此事。皇上是看着南阳王长大的,这位皇弟又素来事他恭敬,兄弟情分颇深,他心里并不很信谋反一说。太后一举震慑六宫,其中还有个他很喜欢的小美人也挨了打,皇上听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妄议朝政,打死也活该。”
太子明白父亲的心意,私底下跟他说了一句:“堂弟府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搜出来,哪怕皇叔真做了糊涂事,也该保全堂弟的性命。”
皇上深以为然:“无论如何,不能叫你皇祖母伤心。”
就在这样的局势之中,派往南阳州的御史送了道厚厚的折子回来证明了南阳王的清白。
南阳王最近身边新添了名爱妾,爱妾很快有了身孕,一时之间宠爱无两。小妾的兄长却是个荒唐人物,仗着妹妹的势力在南阳州做起土霸王,被人奉承得昏了脑袋,竟做起了国丈的春秋大梦。
有一日小妾的兄长喝醉酒,席间说出一堆谋反的胡话,正巧被南阳州的知州听见。这知州是个刚直的人,当场将人带回了官衙审问,偏偏南阳王这几日又不在府中,到军营里巡视去了。
小妾知道自己哥哥被抓,心焦如焚,从书房里偷出南阳王的令牌调令府中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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