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少舟只恨自己一时疏忽胡乱提了一嘴,竟真把人带到这了。此时更是叫苦不迭,不知如何开口。
云染知晓他忌惮喻景淮,她当然也不会傻到直接去质问对方。喻景淮是个藏得住秘密的人,更是有手段的人,否则也不会十六岁接手门派,这一晃便是九年,还成了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对面娇美女子面色如常,为他杯中续着茶水,茶汤滴落杯底的声音清脆富有节奏,在他耳中却如同催命符一般,三月未尽的天儿,竟让人出了一头冷汗。
云染也不拐弯抹角,直戳他心口:“高师兄是担心我向门主出卖与你?如果是这样,我可向你担保,此事绝不向门主透露半分。但你若不肯说……”
她又转了语调,眼角带了一丝威胁之意,唇边却好似笑着:“不过嘛,我毕竟是小女子,心胸又不够宽广,万一我在门主那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引了误会——还望师兄不要怪罪,耐心与门主解释便可呀。”
他顿时急了:“云染妹妹,我可从未惹你不快,你、你——”
“这样吧,我问你三个问题,你答了,我听了,此事便翻篇,我绝不向重云透露半分。”说完她又举起三根手指起誓,“我以云家三十一口已故之人在天之灵做保,你可信我?”
她模样端得上无比认真,便是做戏也未免过于诚恳,让人无法不放下戒心。于是高少舟只得妥协:“那……只许问三个问题。”
“嗯。”她点头,“第一个问题,当朝天子与这‘醉方斋’到底有何关系?”
食指在桌面轻击,他回忆着开口:“这家店的店主名叫越曦,也就是刚才那位小公子的姐姐,据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两人都是从十方来的。说实话,这家店的菜色虽不错,但算不得顶好。”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也是我刚才实在懒得再逛,一时给忘了——这家酒楼最为出名的是那女店主亲手酿的果酒和花饮,例如这桃花饮,便是只有如今这般特殊时节才能享用得到的。”
云染托腮,见他还未说到正题,轻咳了声示意他继续。
他又道:“哦对了,咱们皇上也有所耳闻,一日出巡时便踏足于此,还是这女店主亲自侍侯的!皇上品尝后很是满意,还亲自题了字打了这招牌,又命人送了过来!”
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只是不知这皇上是当真欣赏店中佳酿还是因为看上了这位异国美人。
云染又提出第二个问题:“这女店主与我长兄既有旧情,失踪之后可有消息?当真是死了?”
“这个便不清楚了,越曦失踪就在云家灭门的同一天,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云家真是被山匪剿杀,因此也自然而然的认为越曦也是如此。但这越曦一个外邦人,无亲无故的,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就算是被掳走杀害,也很难查得到。”
这话确有道理,一介女子又非贵族,月黑风高被歹人掳去,便是杀害之后随意丢进自家院中井里也未可知。
“最后一个问题。”她想了想问道,“喻景淮跟天子的交易,是否与此事有关?”
这问题一出便吓了他半死,高少舟几乎要跳了起来,见四下没人注意又压了声线小声说着:“云染妹妹你开什么玩笑!这件事怎么可能跟门主有关?门主就是查到了灭门真相想还云家一个公道,这才跟朝廷扯上关系的!你怎么能误解门主呢?”
他看起来很是激动的在为喻景淮打抱不平。云染话一出口也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太没有良心了。
他总不至于为了自己而灭了整个云家,再假装相救好让自己死心塌地跟着他吧。更何况还要费尽心思圆这么个大谎,他难道真有自信可以操控皇上这个变数?
可笑。她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末了,她恳求似的:“高师兄,能带我去云家看看吗?我想……或许能够想起什么。”
高少舟为难:“门主就是交待了不能让你接触有关云家的任何地方的,他担心你身体不好发生什么意外。”
云染眸光微闪,睫翼垂下间尽是失望。他忍不住又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云家已经贴了封条,早就是荒宅一座了。你——你就别为难我了。”
“……嗯,我明白了。”也罢,纵然想起什么又能如何,仇人已尽数除去,她现在孤女一个无依无靠,对茶品之事又不敢兴趣,难道还能重操云家旧业不成?
况且,她有喻景淮了。救命之恩与感情之事尽数绑在这人身上,她走不了的。
日头渐渐暗了下来,栏杆外阳光已不似方才晴得那般好。屋檐外头尚有桃花被风吹落,香味不浓却极为好闻。这桃花开不过一季便要落下,这桃花香饮,应也只此一季,便无从再饮了吧。
如是想着,下楼时大堂里的人已走了一半,只剩一些暇意饮酒高谈阔论的食客。云染招呼了小二前来,小二果然不肯收她的银钱。她也没装模作样的强塞,便打算离去。
云染瞧着他两手满满的走起路来实在费劲,便提议叫了马车回谷,高少舟也表示赞同。
墨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在柜台翻着账目,一面摇头叹气:“这两月的流水比之以往几乎少了半数,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关门喽!”
叹气之声在有些空旷的厅里略显清晰,云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已是对这人有几分了解。
酿制之法是她阿姐的本事,这小子不过沾了她的光混个日子,如今阿姐不在,店中客人除了些仰慕皇上盛名的以外,恐怕只剩些人情熟客。天气渐热,若是这暂存佳酿也尽数售尽,那恐怕这“醉方斋”真是要关门大吉了。
越昭也注意到了她饱含深意的一眼,却没心没肺地一笑,隔了老远便抬手招呼:“姐姐这就要走啦!那我就不送啦,欢迎姐姐下次再来。”
收回目光,她不禁撇嘴,下次这馆子当真还开着吗?
出门之时,她还是塞了几块银锭在那门口引客之人手中,嘱咐他交于自家老板。
酒楼之外早有马车等候,无需刻意去拦,谈好价钱,两人便上了车。
天色愈发阴沉,云染见身边人状死忐忑,好心提醒他:“高师兄你这般明显,不用我多言便要露馅了。”
“云染妹妹,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我自然不会说,倒是你,别不小心对你师父说漏了嘴。”
这人看起来就像个大漏勺,跟他师父一样心直口快的,偏又比不上他师父老道,那面色看上去就是个藏不住事的,只瞧上一眼便能分出真假来。
高少舟拱手道谢:“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云染“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后便眯起眼打盹儿,心头却还有疑惑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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