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没见过镇上富户家的房子,不知道什么叫做气派。现在到了柳家,他大概就明白了。
青苗村在附近几个村子里不算富裕的,这里家家户户都是茅草房,一到刮风下雨的季节就要补屋顶,地面也潮湿。
那时候他听他娘小声许愿,“要是这辈子能攒钱修一间青瓦房就好了,”小江云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房子需要阿娘攒一辈子钱才能修?
现在经历了磋磨,才终于知道。一间青瓦房需要的是一百两银子。那是许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乡下不比镇上,泥腿子都是靠一亩三分地讨生活的。每年产出的粮食交完税,留下一年要吃的,剩下的卖钱也不过只能卖个四五两银子。
如今才终于见到阿娘口中的青瓦房,果然气派。瓦片整齐排列,下雨天水顺着瓦片滴下。院子更不用说,用的是雕好的石砖砌墙,就是地下也铺满了青砖。比起他住的那个茅草房来说,更加遮风避雨。江云眼中浮现羡慕,什么时候他也能住就好了。
柳玉疼的眼泪花花,仍然扒在门口不愿意走:“云哥儿,你是我来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等我伤好了再去找你玩,你一定别忘了我。”
朋友……江云默默念着这两个字,他从小到大是没有朋友的。骤然被别人当做朋友,心里热热的,却更加惶恐。
柳谨言似乎看出江云心中所想,赶紧催促弟弟进去,又转头道:“今日匆忙,我要去给玉哥儿请郎中,改日一定亲自答谢你。”
这人说话的声音是他从没见过的温和,不似村里那些汉子,满嘴喷口水点子。
江云手指紧紧捏着背篓绳,不敢抬头,垂着眼眸小声说:“不用答谢,”说完,就转头离去。
柳谨言看着风一阵就跑了的哥儿,伸出的手来不及挽留。半晌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才没有追上去。
毕竟玉哥儿已经回家了,他和云哥儿孤男寡哥在这里,万一被嘴长的看到了,要发生是非。
江云如今也只想明哲保身,别的,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奢求。
背后是满满一筐竹笋,为了保持新鲜,都是还没剥壳的。江云不敢拿回家,不然叫刘桂花看见了,是一个也不会给他留的。
他一个人背着背篓走到村口大树下,这里每天都有进镇上的牛车,如果运气好牛车走的晚,他还能跟着一起去。
“云哥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陈老伯驾着牛车赶来,嗓子一喊。
江云双眼闪烁起来,结结巴巴道:“老伯,我、我想上镇上卖点东西。”
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半生不熟的人说话,一说话总是容易磕巴,为此没少被嘲笑过。
不过陈老伯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以前他阿娘带他上镇上,也经常坐陈老伯的牛车。
“你这小哥儿运气好,幸亏我今天家里有事耽搁了,不然早走了,快些上来吧。”
江云声音细小道了声谢。
牛车上面装了半人高的稻草,遮挡了大部分视线。江云走进才发现,那牛车上还坐了一个人。
是个从没见过的人,即便是坐着身量也很高大。一身束身的黑衣,头上戴着竹斗笠,微微颔首就能遮住整张脸。
江云懵住了,且不说这人的气场。就说这么高大的汉子,他要是知道也不敢独自前来坐车。
于是站在牛车旁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那人却开口了,声音低沉,仿佛没有感情:“走不走?”
江云咬咬牙,如果今天不卖完这筐竹笋,带回去一定会被刘桂花抢走,那他一早上的辛苦都没了。
最终江云还是僵硬地点点头,埋着下巴手脚并用爬上牛车。可这牛车对于他来说高大,背上还有东西,竟然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云似乎听见那人发出一声笑。
他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不敢动一下,也不敢抬头去看。
牛车起步,在不太齐整的土路上跑起来,江云不得不抓住旁边的东西维持稳定。可是手刚伸出去就是软软的触感,还带着温热和粘腻。
他吓地惊恐,才发现那是两只死了的兔子,血还没流干净。他的手此刻正压在兔子被咬破皮肉的伤口处。
江云瑟缩着收回手,骤然看到那男人的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利泛着冷光,像是一刀就能砍了他。
这次江云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一味地后退,身子都险些掉出去了,只为了离这人远点。
斗笠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远离,下颚线绷地很紧,不过依然双臂环胸假寐的姿态。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江云身上忽然扔来一条手帕。帕子洗的发白,上面的刺绣也很旧,不过却很干净。
他看着帕子,心里是疑惑和犹豫。
那人开口:“擦了还我,”一开口声音硬朗,却不似之前那么冷漠。
江云忽然想起那一夜在树林里,突然出现的白面馒头、人和狗。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遇见妖怪,要被吃了的时候,那人也是转身离去。
不知为什么,江云忽然没那么害怕。眼前这男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可怕,却没真正对他做什么。
相比较而言,刘桂花才是真的蛇蝎心肠让人生畏。
他仔仔细细擦完手,这双手瘦小纤细,因为常年被使唤干活,所以增添了很多老茧。比起江墨常年不洗衣做饭的手来说,确实不太好看。
江云第一次生出了些自卑的感觉,他将手帕叠好,声音细小说:“脏了,我洗干净还给你。”
那人却突然抬头,斗笠下的一张脸暴露无遗。
那是一张冷硬俊朗的脸,眼睛深邃深沉,一双剑眉显得更加凌厉藏锋,鼻梁直挺,唇瓣微薄。
按理来说,应该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和柳谨言的温和儒雅不同,他的好看是截然相反的。
可是那过于淡漠的眼神,和额头至太阳穴的一道深入眉骨的疤,让人看了就害怕不敢再看,因此也就忽略了真正的长相。
这是江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他呆呆地盯着,甚至忘记做出反应。
“你……”
顾承武神色忽变,回过头压下斗笠遮住脸,用冷漠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道:“扔了。”
江云不知所措,想不通他态度为什么阴晴不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我弄脏了你的手帕。等我洗干净、还给你。”
对面那人却半晌没出声,他肯定是生气了。
然而一抬头看,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他眼中的冷漠和疏离少了很多,只带着微微的诧异和疑问。
“你不怕我?”
江云捏着帕子,低着头小声道:“怕过,我还怕刘桂花、怕江墨……可是只有他们打过我,你没有……。”
他声音很小,小的几乎融入周围的风中。
但就是这样小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被顾承武捕捉到。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个哥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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