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溶溶雪色透过淡青窗纱,黯淡零落,青年的肤色愈冷,削瘦的下巴离得极近。
一双眼睛恰似沉水一般,令虞南枝忆起了幼时阿耶带她踏青时所见的那片静湖一般,极清极澈,却无端让人怀疑其下暗藏波涛。
游离的神思归附,青年温热的呼吸喷薄,一丝一丝漂泊而来,虞南枝眼皮轻轻一颤,心里陡然感到有些说不出古怪。
下一刻,少女携着木匣转身,随手取下另一个装着《玉簪图》的木匣,脚尖轻盈一旋,整个人如同游鱼般灵活,瞬间出现在五步以外。
“殿下,还请让一让。”
黄衣少女怀抱两方木匣,欠身行礼,姿态恭顺。
先动手,再提醒。
眼前的少女终于露出了些许峥嵘。
宝剑藏于匣,终有拔剑出鞘之日,稍露锋芒的一二剑意,便可窥其风采。
这才是她呀。
崔子煦难得愣了愣,继而一声轻笑从他喉咙间溢出。
“方才是我走神了,多有冒犯,还请虞二娘子宽恕一二。”
对于虞南枝适才的所有动作视若无睹,一味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有错就认,绝不含糊,有礼有节,风度翩翩。
虞南枝总算明白为何这位清河郡王能源源不断吸引诸多仰慕者了。
“《桂花图》和《玉簪图》已然寻得,这边借予殿下。”虞南枝双手将画匣奉上。
事情已了,她只盼立即送走这个“祖宗”,好回漱明院继续听听八卦,吃吃小食,好不松快。
崔子煦再不敢如之前那般肆意,长睫敛目,伸手接过画匣,仿佛做惯了类似的事。
虞南枝还以为,他会让她先拿着,亦或唤一个书阁外的丫鬟小厮前来抱画。
臂弯间的重量骤然一松,虞南枝来不及松一口气,崔子煦若有似无的声音响在耳畔:“虞二娘子如今倒不似昨日廊亭之前。”
虞南枝手指捋紧了袖口。
堂堂郡王竟这般小肚鸡肠,不过小娘子间的一场机锋,竟也拿捏着不放。
她都没追究他躲着偷听的小人行径。
算了,他是郡王,她不过镇国公的一小小贵女,形势比人强。
该低头时就低头,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虞南枝捏紧了拳头,道:“殿下说笑了。”
“虞二娘子认为怎样就怎样吧。”
半晌,崔子煦方才撂下一句,抱着画匣,衣袂翻飞间转身离去,唯余一阵松风。
虞南枝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一跺脚,冷哼一声。
是她想错了。
这人哪里来的风度翩翩?
分明是恶劣至极。
不是借画去白果园观四时花吗?
她就等着打听他在百果园的丑事,保准明日一早就让全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忽然,披风下摆一沉,虞南枝垂眸望去,竟是大橘探出爪子,正勾着她的披风轻拽。
虞南枝俯身,对上那双蓝色的猫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不是让寒莹抱它回去了吗,怎么还是跟来了书阁。
大橘“喵”了一声,跳上虞南枝肩膀,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她耳边:【主人,刚刚那个清河郡王身上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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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果园位于长安南郊,顾名思义园内种了近百种果树,一年四季均硕果累累,然而所得之果酿成的果酒可谓一盏难求。
这日傍晚,镇国公府却独独收到了两坛百果园的青梅酒。
一同回来的还有谢大家的两幅花图。
“寒月。”
漱明院门口,寒莹提着灯,示意身后一身天水碧襕袍丫鬟上前。
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低眉顺眼地接过两方画匣,瞥见寒莹手里拎着的酒坛,鼓起勇气探问:“寒莹姐姐,这是何人给娘子送来的?好香啊。”
丫鬟名唤寒月,是漱明院的一个二等丫鬟,素日负责打扫整理虞南枝妆奁衣饰,性子腼腆,不怎么出院子,还不知道清河郡王今日来国公府借画的事。
“管这么多做甚?”寒莹手指点了点寒月额心,“我看你好奇是假,嘴馋是真,也不怕吃成一头小花猪。”
“寒莹姐姐,人家就这么一点点爱好......”寒月小声嘟囔,肉嘟嘟的脸颊一鼓一鼓。
不过四十余步路,两个丫鬟踏进主屋,热气扑面而来,她们眼睫上沾染的碎雪霎时融化。
寒莹道:“娘子,清河郡王遣人将谢大家的画送回来了。”
“放到书房靠左边第二个百宝架上。”虞南枝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寒月应声而去,放置好画匣,见无人管她,逗留在百宝架前做整理状,斜着眼睛往珠帘里面偷看。
身着青草女窄袖衫、浅粉色襦裙的少女青丝半挽,盘腿坐在罗汉塌上,俯身在黄花梨案几上时不时写写画画,姿态娴静。案几角落摆了一盆茉莉盆栽,被冬日寒气冻得叶子都快掉光,这般凄凉模样与眼前娇柔可人的少女委实有些不相称。
但寒月不敢多言。
“里面不必留人伺候,拿一坛青梅酒出去,你们分了吧。”
轻柔的女声响起,惊醒了失神的寒月,她猛地一激灵,迈着小碎步退出书房,等寒莹出来,立刻贴上去,巴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求人投喂。
隔扇门合上,隔绝了院外风雪。
虞南枝眉心微蹙,咬着下嘴唇,心绪十分不静,右手执着羊毫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洁白的宣纸上竟全是“崔子煦”三个大字,写了又划,划了又写,全无其他内容。
“还是探听不到他的消息?”她单手托腮,自言自语。
【没有。】
回应她的是窗外的老柳树与案几上的茉莉。
“真是奇了怪了,无论花花草草,还是飞禽走兽都打听不到半点清河郡王的消息,他就那么不招万物生灵待见呢,可是……”
“真的如此,他为什么还能养猫?”
真是令人费解。
虞南枝叹了口气,笔下一顿,宣纸上洇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墨团。
茉莉:【也不是完全打听不到清河郡王的消息,只是直接探听他本人不行,但可以从旁人口中知道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虞南枝摇摇头。
她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百果园的果树传来了消息,今日在园中,一帮公子哥赏花观画之余,竟还比起了剑术。
满园红梅,雪中剑起,锦衣公子,想想都能猜到是怎样养眼的场景。
比试中,刑部尚书府的何十一郎输给了保国公府的顾四郎,而关于清河郡王是否下场、结果如何最初一概全无,直到众公子都已离园而去,百果园的一株海棠才从当时在场的一位侍者口中得知了结果——
崔子煦与谢三郎对剑,十剑后,谢三郎败退。
同时,崔家马车至启夏门后,分出一队携画卷与青梅酒直奔镇国公府——这一路上,虞南枝都对这队人马的进度了如指掌,才能正正好派出寒莹和寒月取酒拿画。
只要远离了清河郡王,就一切正常。
“喵——”
一声猫叫传来。
大橘顶开了支摘窗,飞快地蹿进了屋,在暖炉旁抖了抖皮毛上沾的雪花,轻盈地跃上主人膝头。
【主人,我问过了长安城里的同族,清河郡王那只叫玉奴的狮子猫确实非常奇怪,时不时仿佛与世隔绝了一样,同族们都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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