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日，此时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府中到处挂满红绸红灯，喜、福两字贴满门窗。这一番装饰是热闹的，可也抵不住府中的寂静。平日里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就不说了，连往日最欢腾的二小姐也闭门不出，诺大的府邸，只剩周氏这么个主子指挥着下人，安排明日事仪。
这么个地方，像块用红糖香脂裹起来的糕点，切开内里，却腐烂腥臭。
周氏坐于大堂，身边的嫁妆箱匣堆积如山，她坐于阴影里，神色茫茫，手中缠绕着重新串好的佛珠。心中喜忧交加，让她有种痛苦的拉扯感。
喜的是朝廷仍未派兵抄家，这说明信件大概还未传于皇上，无论如何，至少自己的两个女儿性命无虞。
忧的是她们的以后该如何，去了别家受到委屈，与谁说，由谁护？
“夫人，这瓷花小杯是放二小姐的哪个箱匣里头”。
周氏垂头看着腕珠，并不作答。
“夫人”？
“嗯？杯子…这东西她宝贝的紧，放那小百宝箱里”。
“是”。
记起来这个小杯还是妱妱九岁时自己赠与她的，明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这小孩就是喜欢宝贝的不行，还经常倒些清水放里头装酒，学大人的样子，很豪气地喊“干杯”！
想起女儿小时趣事，她嘴角微勾，似怀念般摇了揺头。
等等…装酒…对了。周氏突然想记了俒中槐树下的东西
近日之事刺激的她头昏脑胀，若不是那柄小杯让她忆起当年.自已恐怕走足会忘记那样东西。
“你们继续抓紧搬，菁绿你和我来”。
临近傍晚，主仆二人来到院中那棵古槐下，正值盛夏，它长的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粗糙的枝干融合着沉重的岁月。
菁绿手持着两把耜，在一旁轻声问道：“现在挖吗”？
“嗯”。
土壤被铲除掀翻，逐渐露出深埋在里头的酒坛，坛身脏污，可打开封口，里头的酒液却是清亮透底，沉淀多年的香气浓厚又热烈的钻进两人鼻腔。
“呼…”菁绿深吸一口气，叹道：“这还是小姐出生时埋的啦，埋是我们一起，挖也是我们一起“。
“是啊，十六年了”。
周氏举起酒坛倒了一口，清液入喉，姿态颇为潇洒豪爽，这一口，品尽了16年的光阴。
喝后，她抬手准备将酒坛递给菁绿，说：“将酒收”…
“母亲”！忽然，传来清脆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递了一半的手蓦地停下，周氏二人齐齐转向右侧。
来者不是舟芸还有谁，她一身红衣,不太好意思的站在树下笑笑。
“嘿嘿，那什么，母亲会怪女儿讨酒喝吗”？吉时订的早，怕明日来不及，宋招遥在喜娘的要求下已经穿上了嫁衣，梳好妆发。睡觉事别想了，按规矩她应该乖乖的在闺房记女德，熬至天明早出嫁，可她哪里是真老实的人，偷溜到院子里看见周氏喝酒，神之鬼差的就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周氏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盯着她，有些愣神。
“呆在房中太无聊了，就出来走走”。
“你啊…”周氏叹了一口气，把酒递给她：“这本就是你的，拿回房中喝去吧”。
清澄的酒液倒映着月光在坛底晃动，很诱人的样子，舟芸嗅了嗅，香味扑鼻。
“这是什么酒啊”？
“女儿红”。
在女儿出生之日埋下酒，待到她出嫁之日时再挖出来喝，女儿出嫁女儿红，嫁于夫家有人哄。这是他们老家流传的土话。
“女儿红”？她在长安还没喝过着种酒呢，馋虫在肚里滚动，想要现在就倒上一口。
“诶，好了，回房喝吧”。周氏上止住她准备倒酒的手，前扶正女儿头上的金钗，又摸了摸做工精细的喜服，道：“回去吧，明天还有的累呢”。
好不容易溜出来，舟芸本想再拖一阵，但想了想，转念：塓岘方才外出，半个时辰过去，他也该回来了，若是发现自己乱逛指不定又要冷嘲热讽一波……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好了。
于是她向周氏点了点头，笑说：“那好吧，我先回房休息啦，多谢母亲送的女儿红”。
“嗯，回吧，靠在椅子上歇一歇也是好的”
……
“还有，这酒烈，你不要贪杯”。周氏朝走远的舟芸喊
舟芸听见，转头向后看，周氏与菁绿的身影还在原地，慢慢的变成了两颗小芝麻，她跳了跳，朝小芝麻们摆手喊道;“知道啦！我回去啦”。
芝麻周氏和菁绿看着她走回，一直看到摇曳的正红色裙摆消失。
舟芸回到院子里，婢女们早早的被她遣走。周遭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有人在的样子。于是乎提了半路的心终于落下来。
这人出去的够久嘛，现在还没回，不过这才服我心意，日日不是毒舌就是坏笑，简直膈应人！
“什么女儿红呢～叫我尝尝呢～”酒香飘了一路，定是难得的好酒，她一手抱着酒一手去推门，哪能料到原本黑漆漆的屋内蜡烛无烟自燃，一瞬间便亮如白昼，刺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来人…”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她终于看清这屋内闹的是什么“鬼”了：“停，疯了吧？怎么是你，装神弄鬼什，想吓死我啊”！？
塓岘稳稳接住她因为受惊松手而掉下来的酒坛，弯着一边嘴角看她，言语动作间都透着戏谑的味道：“原来还知道怕？我以为你胆子大到天上去了，现在这时候还敢独自一人在外乱跑”。
“我又没走远”…舟芸小声嘀咕一句，续而抬头瞪向塓岘摊手道：“我的酒，拿来”！
“喝酒？你还挺安心理的啊，先去窗外看看再来找我说话”。
窗外？自己刚才回来好好的，哪有什么奇怪的。她半信半疑的去推开窗，入目的是漆黑的夜，茂盛的树，浓郁的云和一轮红月…红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狠命揉了揉，再次睁开时视线一片模糊，月挂在天上依旧是朦胧的红。
“月亮怎么可能是红色”？…她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不知何时靠近的塓岘身上，青年在上方幽声说：“看清了”？
“嗯…可是为什么”？
“你可以把它当成节点来之前的警告”。
“这么突然？可明天不是要成婚的吗”？
“谁和你说是明天的”。
舟芸不解说：“那还能是什么时候”？
塓岘挑了下眉，顿了顿：“嗯，我猜应该…是现在”。
在他说“现”的同时，一齐传来的还有外头某位不知名小厮的惨叫，紧接着是整密的兵器遁甲冰冷碰撞声，如此声音再配上他在烛火暖中笑意融融的脸有种说不出的反差。
舟芸瞳孔缩小，盯着他的双眸惊道：“是朝廷派兵”！
“嗯”。他自顾蹲下，用锋利扇面一把割开厚重的嫁衣下摆，露出双白皙纤细的小腿。
大面积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中，舟芸瑟缩了一下，尽管她这人平日里大胆放肆惯了，但这也是头一回在外男眼前穿成这样，不免有些羞怒：“你做什么”。
塓岘看她漫红了双颊，觉得好笑：“放心没人看你，也不想想穿着这一身你要怎么跑”？
“我…”她飞快的想了想，花费0.1秒钟认同了命比脸面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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