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勾栏院时那段记忆,柳茸大多凌乱模糊了,只记得自己不停在哭。
像只惶恐的猫儿般躲进客人的酒桌下,偷吃着客人掉在地上的点心碎。
柳茸不敢出来,因为一出来,鸨母就要逮自己去练琴。
按弦时十指连心的疼痛犹在手上。
从前茅草堆的土房里,阿爹耕田阿娘织衣,他们也能饱足,为何在金银遍地的城邑要逼着学疼痛锻造出的技艺才能勉强裹腹?
青楼的莺歌燕笑淹没了一个六岁孩童的啼哭,骚人墨客的雅兴盖过了商女的辛楚。
卑屈、低首、婉转峨眉,是留春台大多女子的常态,小时候的柳茸知道在摆着笑脸的姐姐其实并不快乐,她心拧出细雨,垂着嘴角闯进厢房,摸上那张满是脂粉的脸道:别难过。
床上的恩客被打扰好事恼了,闻风赶来的鸨母大骂着喝令柳茸出去,柳茸回身一望,那张笑脸下的情绪更难过了,内疚无以复加。
当晚没有饭给柳茸,她看见笑脸的主人重新浓妆艳抹,梳头接客,换上芽绿的衣裳走过花楼的一派熙攘。
蓦地,笑脸看了过来,在柳茸身旁顿住脚步。
一颗糖塞进柳茸手中,温暖的掌风扫过她的发顶,摸了摸她的头。
糖不甜,反有苦意。长大后,柳茸也成了当初给糖的人。
她在高台拨秦琴,台下众星捧月,无名酒客送上名花,柳茸收过拖人转送的话,心中的欢悦却并未跟着花心绽放,再取出镜来,脸上挂着差不多的笑脸。
“柳姐姐,那位杜郎君又来了。”留春台的侍女捧着素净的白衣入内。
浴桶中,柳茸自抽丝剥茧的神游抽身。
杜攸之不是回去了吗?
阴魂不散。
湿答答的手搭在浴桶边又收了回去,拐到侍女的玉脖上。
“锦儿,今夜我不想让人来,你替阿姊把门,好吗?”
柳茸缠着她的脖子。
侍女连连摇头,“阿姊,杜郎君执意要见你,正在前堂点了酒不肯走,说是、说是你今日神态反常,他怕有恙不放心你。”
一块名贵翡翠金镯递入锦儿手中。
锦儿眼睫扫下一层阴影,“如此大事我怎能做决断……”
“好不好?”柳茸的手缠她更紧,小臂水珠将她桃红的衣襟湿成肉红色。
锦儿整颗脑袋都偏过去不敢应承,“阿姊……我不敢的。”
那颗脑袋被一根指拐了过来,柳茸的眼在水汽薰染下潋滟无比,“姆妈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她明日就要收到我的身价银了,不会找你的茬。”
她一字一句点教,“但今夜,我睡了,你没见到我。”
“……锦儿记住了。”锦儿壮起胆子浅浅嗯了声,“今夜阿姊睡了,睡得正香。”
门户“吱呀”一转,飞花乘风落进空无人的浴桶。
柳茸穿好衣,忽然灵光一闪,“小青还在吗?”
半只脚退门而出的锦儿不知她为何用这等措辞,歪头莞尔,“小青一直在啊。”
“她在何处?”
锦儿顺手指了间偏厢,柳茸快步走出,路过园中梅林,随意折下一根青萃挽起湿发。
偏厢近了,一个豆蔻年纪的背影清晰进入视线,柳茸扶着门框的手一紧,踌躇半刻迈进揽住了她。
被抱的女子转过头,看到来人的脸,一时愕然无言,“阿姊?”
“让我看看你。”柳茸放开她,小青懵然不知。
小青,是某户人家孤女,比柳茸晚入留春台,尚未到梳弄的年纪,闹腾又欢实。年岁大点的花魁嫌孩子扰事,不愿带新人,柳茸见她一个人便收在自己身边。
不料等来的是姊妹离心。
小青年纪小,按规矩要学成长几年方接客,可她不喜学艺,时时懒睡,柳茸对她的偷偷懒视而不见,偶尔帮打掩护。
直到某日,柳茸亲眼见她勾着一位熟客带进厢房,关上了门。
她们大吵了一场,红玛瑙镯摔在离心的二人中央。小青不忍了,她就是羡慕接客的伎子如何,做了名妓就能穿金戴银、前人捧后人追,有名有利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不允许她早早接客,柳茸定是打着主意想独占风光,怕她接客后抢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柳茸的心像是被一计猝不及防的冷箭扎了下,寒着脸似笑非哭地凝了她许久,翌日,将人请出自己身侧各自安好,想做任何事由她,自己不会再管她。
怄气的女孩拿起柳茸放在桌面的首饰就跑。
后来柳茸赎了身,她们再无交集。
夏虫不可语冰,青楼煎熬苦海,竟有人以孩童说笑的心态沉醉其中。
再后来留春台走水,烧掉大半厢房,柳茸在奏乐班子里,听见席间男人们的笑谈,一根琴弦“噌”的一声,拨错了音。
她央求主人家放她回留春台看一眼,就一眼。
主家以仁厚著闻,不好当众驳拒,准她远远观望,望到尽头,过眼的是一具具瘦成皮包骨的尸体。
瘦小的人蜷缩着,满脸灰屑,火烧掉大半面庞,而她无知无觉地温柔安睡,瞑目地府。
那张烧焦的面孔在柳茸心底打转了半世,以至于无法和眼前清秀洁整的玉容联想到一个名字上。
“阿姊,你……”小青眼神躲闪,不待话语说完,一簇梅花枝插入她鸦黑的髻发。
“我替你簪花。”柳茸像过去那般为她梳头。
一世终了,故人还活着,曾经的芥蒂早已不再介怀,唯有当初见到小青尸骨的凄恻留在心窝。
“阿姊,大家说你明日便走了?”小青虽与她有隔阂却也难掩好奇。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柳茸拢拢她的发。
小青嘁了声,“那也要有人赎才行。阿姊就好了,被人赎身要去过好日子了。”
好日子?替人梳完头的柳茸酌酒,但笑不语。
“阿姊,你莫不是会嫁人吧?”小青暗戳戳套着话,以为柳茸没听出来,假设地更大胆了,“日后会不会做上比乐伎还高的主?官妾?大夫人?”
她托着腮把期待全溢出脸,“不会是命妇吧?”
鸨母总说长大后嫁人从良就享福了。
柳茸抿了口榴花樽,“我都不想。”
“为何?莫非有比诰命夫人更好的位置?”
柳茸要答话,有人出声打断。
“是谁要当诰命夫人?”一道低醇的嗓音隔门响起。
杜攸之在廊外,泠泠月华披照肩上,凤眸脉脉。
“远远听见有人在说诰命夫人。”他折向柳茸的目光里闪过看不清的情愫,最终落进一句半开玩笑的调情,“就那么想做?”
寂风吹得窗纸沙沙,厢房里落针可闻。
气氛诡怪。
小青左看看阿姊右看看进来的锦衣男子,决定不加入这盘危险的棋局,此刻柳茸在场她拦客也讨不到好处。
她知趣拿过一盏油烛退出。
厢房的灯影霎时暗了,杜攸之脸下的嘴角也暗了几重。
柳茸睨着来人,“我想做,公子给吗?”
杜攸之没有笑意。
“为何骗我?”他的阴蚀终于溶溶漫出,含着酸意。
偏生柳茸置若罔闻,仿佛这场潮骚里只有他一人在淋雨。
过堂风将桌上酒香吹来,杜攸之的眉眼吹出一层氤氲凝愁。
“你根本没睡。”杜攸之不死心地开口。
“听到你说睡下时我就约莫猜出了,茸娘,是你不愿见我,为何?”
他想不通今日她是怎了,一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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