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都地铁东西线,鹈鹕站与小野站中段,幽暗的隧道中,突兀传来一连串巨响。
东西线相关路线早已紧急封锁,在前后站台排查等待的五条家族人蜂拥赶到。
照明灯明亮,掀开隧道中的一片狼藉。
白发少年扶着膝盖,站在轨道中央,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眉眼划过颧骨一路向下,打湿了脸颊的绒毛,几欲沿下颌滴落时,他直起身伸手拨开汗湿的短发,露出光洁湿润的额头。
汗水顺着发丝的弧度滴滴答答甩落在地。
蓝瞳冷而澈,冰被灯光刺碎在他的眼眸,细碎的冰片折射出幽暗光线。环视了一圈周围,五条悟看向靠近他的五条家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又惊又喜,十分殷勤。
“少爷,您感觉怎么样?需要医疗帮助吗?”
五条悟只冷冷看着他。
辅助监督三十多岁,独居单身汉。来的时候西装沾着居酒屋烧鸟的烟火味,左右脚穿错了袜子,皮鞋刚刚擦过只落下一层薄灰。但现在他神情疲惫,一身盒饭味,袜子变为了同色,衣服也不是那件。
“过去几天了?”五条悟言简意赅。
“已经是第五天了。”
五天……时间被压缩,他祓除咒灵只用了两个小时。
清泉叶没有进领域,所以他应该还在外面。
理所当然的,他忍不住去想清泉叶现在在哪里,但只要触及这个名字,脑中精神污染一样喷涌而出大量昏暗的记忆。
最深刻的画面是青年垂落的发丝和急促喘息时吐出一小节舌尖的熏红脸颊,瞳孔扩散,明明身上的衣服没有被剥开一点,却已经失去了游刃有余的自在,变成一根柔软的藤蔓,松松缠绕在另一人身上。
……啊,住脑!
脱离了战斗状态,五条悟的耳根后知后觉的窜上红色,他一言难尽的抹了把脸,有几分咬牙切齿,侧过头伸手指向地面。
“失踪的人都在这,你们自己查。”
辅助监督惊愕,傻傻问:“在哪?”
“就在这。”
没什么耐心,心情也算不上良好,五条悟转身就走:“碾碎成粉末了,不是有什么dna吗?去做。”
辅助监督看了眼地面,面色煞白,眼看五条悟扭头就要走了,他语速飞快紧急问:
“您去哪?长老们在家中等您很久了!”
“哈,那就让他们继续等喽。”
*****
五条悟这次没能找到清泉叶。
他也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人的。
那家伙骨子里就很不安分,他在五条家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离开五条家,每天都在思考如何离开,目的明确的吓人。
三天他失踪了三次,五条悟找了三次,没有人比五条悟更明白,找到他有多艰难。
仿佛多陪他一会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似的。
草草应付了家里人,五条悟冷着脸回院子里,坐在矮桌旁,阴影与阳光中央,心情超级恶劣。
并不是他有多想见清泉叶,其实他还没能缓过神,不见更好,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
因为清泉叶的特性,他甚至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的确存在。
他是这世上只被他知道的透明人。
五条悟用抱枕盖住脸,揉乱了短发,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家中的佣人最擅长观颜察色,五条悟心情不好,一干人等立马噤若寒蝉,夜猫路过都得捂着嘴,如果不是鸟不好抓,鸟嘴上怎么都得用夹子夹上。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坐了几天,五条悟开始感到无聊。
这感觉很陌生,以前也无聊,但没有现在这么无聊。常玩的游戏很没意思,买来的漫画画的超级烂,耳边除了唧唧歪歪的鸟叫声就是电视里叽里呱啦的尬笑。
看什么都不舒服,看石缝里的草不顺眼,看墙上的蜘蛛网心烦,早晚餐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蛋糕糖放少了吃着没滋没味。
他实在坐不住,干脆出门承包了京都的咒灵诅咒任务,手段暴力非常,还不开帐。路过蝇头一巴掌,咒灵两巴掌,诅咒师更是降龙十八掌。凭一己之力让京都燃气爆炸事件频发,还小幅度引发了地震和山火,顺便多增加了几个UFO怪谈。
趁着这个机会,五条悟花了两个月把京都扫了一遍,从深秋扫到过年,京都的一级以上咒灵几乎被他给清空。总监部都派人来投降了,但他连一片清泉叶的影子都没看到。
新年夜,坐在家主旁边等族人拜年五条悟披着深色的外褂,从白天被烦到晚上,跨年零点刚过,听着往来的奉承声,他垂眸盯着手腕上的吊坠,突然说:
“总监部的烂橘子让我去东京咒术高专。”
总监部也不知道他闹哪门子脾气,只想把他这尊大佛送走,哪怕是东京咒高。
听了,五条家主受宠若惊:……问我的意见吗?
五条悟幽幽看了他一眼,家主懂了,他捧哏就行,摇了摇扇子,假装自己很忙,又觉得太刻意,干咳一声,问:“都行,悟,心情不好?”
“我心情好的很。”五条悟一脸冷漠。
“哦……行,那就好,心情好好啊……挺好。”
五条悟也没指望他说点什么。
他说:“三月末,我会去东京咒高看看。”
“决定好了吗?”五条家主宽容问道。
“决定什么?”
瞥了他一眼,五条悟站起身,伸懒腰伸地身体噼里啪啦的响,语气淡淡:
“我只是去看看。”
无聊就回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嘁。
嘁嘁嘁。
嘁嘁嘁嘁嘁!
*****
时间倒转回五条悟祓除特级咒灵当日。
摇摇晃晃的地铁中,青年微仰着头,昏昏睡着。
此时正是深夜,黑暗向深处延伸,蔓延到一处阴暗森林。青黑树干弥漫着浓郁阴影,藤蔓上爬锁住枝叶,在重重树影中,迷惘在这庞大的洞窟。
青年身穿青黑枝叶和服,突兀地静处于森林中央。月光轻柔笼罩,墨黑的中长发柔顺光滑,雪白肤色散着轻薄柔光,黑睫之下,白青色眼瞳厌倦空白的低垂。
清泉叶知道自己在做梦。
哪怕这个环境再逼真、再眼熟,他也只是在做梦。
这种梦他做过很多次,孤零零在一个荒芜的丛林中,坐在黑暗里看太阳升起。
他曾经以为自己回来了。
但和服下的手骨骼修长,无茧无伤,两手相握,柔软而微冷。
和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导致略有些粗糙的手不同,像是从没经历过风雨,没干过粗活。
只是梦而已。
雾霭漫上山腰,四下寂静,听不见鸟雀虫豸的徘徊,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漱漱溪流旁,有白鹿产子。
哀哀鹿鸣,鹿腿烦躁不安地痛苦踢踏。清泉叶衣摆略过草叶,半跪着抚摸白鹿的脖颈,鹿眸温顺含泪的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
「别哭。」
脸颊贴上母鹿颈侧,他低声说:「别哭。」
凌晨时,母鹿诞下一头小鹿。
胎衣被母鹿舔舐吞噬,小鹿颤颤巍巍站起,去喝母亲的鹿乳。
雾霭更重了。
清泉叶却听见风的声音。
微弱的,闷闷的,有黑影摇晃。
晨日薄光笼身,母鹿伸颈,将他拢入身下,做出保护的姿态。
风带来粘稠的阴影。
「……应该在这。」
风吹来贪婪的噪声,咒力波动着,又突然断裂。
「大人,没有办法更精细了。」
清泉叶低垂着眸,细细数着白鹿身上的斑点。
「清泉家族地被反反复复犁了三回,清泉继主不可能活得下来,大人您还是太紧张啦。」
「……」
那位大人不发一言。
林中窸窸窣窣,清泉叶抬眸,幽暗目光落在丛林深处。
他直勾勾看着,像是在看一个十几年都没看清的影子一样,无悲无喜,却专注的恐怖。
「那孩子可是清泉家的继主,清泉家太邪,说不准……他正在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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