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内。
时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将手机举到爷爷面前:“爷爷,你看,这是我和林宴今天穿西服的样子,好不好看?等订婚那天,摄影师还会给我们拍合照,到时候精修了我再拿给您看。”
时峰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声音虚弱而苍老:“好,爷爷等着。”
站在床边的二叔时临江笑着说:“也就汐汐来了,爸能精神点。”
“学校还要上课吧?”时峰用力吐着每个字,“快回去吧,别耽误了功课。临江,你去送一下汐汐。”
“不用麻烦二叔,林宴的车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等着,司机会送我回学校。”
时临江眉毛微挑,颇感意外:“你这效率可以啊!这么快和林家那小子好上了?”说着看向时峰,“爸,您现在可以放心了吧!如今手续也办完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汐汐的。”
“什么手续?”时汐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时临江。
“当然是变更你法定监护人的手续,这年头有钱就是好,很快就办好了。”
时汐脸色骤变,覆在爷爷手背上的手忽然收紧,片刻后慢慢松开。他站起身来,面向时临江:“不是说等……”
他想说等爷爷去世后再变更,但是这话当着爷爷的面说不出来。
国家前些年修改了法律,将omega被监护的年龄由18岁调高到法定结婚年龄20岁。监护人可以是他的直系血亲、旁系alpha血亲以及终生标记过他的alpha。
时汐在父母爆炸去世后休学过一年,所以如今高二的他已经18岁了。虽然成年,却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自由人,他很无奈这个坑爹的法律永远偏爱于alpha。
虽然知道爷爷去世后,他的法定监护人会变成爸爸同父异母的兄弟时临江,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爷爷能多活两年,这样就不用变更了。
“变更监护人是早晚的事,早点解决也好让你爷爷安心。”时临江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命令,“我已经把研究所旁边的那套房子收拾好了,从明天开始,你和孙阿姨去那儿住,有什么需要带去的行李给孙阿姨说一声,我明天会派人去取。”
时汐下垂的双手默默攥紧,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我高三可以住校吗?一中的学生基本上都住校,我也……”
“不行!”二叔脸色骤变,打断了时汐的话,随即用充满压迫感的眼神直视他,“这点道理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床头柜上的检测仪有规律地滴、滴、滴的响着——
时汐与二叔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攥紧的双拳无力地松开,认命地点点头。
“汐汐……”爷爷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汐转身,只见爷爷抬起瘦骨嶙峋、皱皱巴巴的手向他伸来,急忙伸手握住:“爷爷~~”
泪水从爷爷眼角滑落,爷爷哽咽的声音里满含内疚:“是爷爷对不起你。”
看到爷爷落泪,时汐顿时红了眼眶:“爷爷,您不用道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时峰看了眼站在时汐斜后方的时临江,又将目光移回孙子脸上:“我已经让罗律师为我立好遗嘱,将我名下研究所70%的股权、香水厂20%的股权给你,算是爷爷对你的一点补偿……咳咳……”
时临江愣了下,脸上显露出的震惊之色稍纵即逝,很快回归平和,随即用戏谑的口吻笑着说:“爸,汐汐到时候都是林家的孙媳了,哪还看得上咱们这点小产业呀!”
时峰没有接话,反手握住时汐的手:“汐汐,快回学校吧,快期末考试了,别耽误了学业。”
时汐泪眼汪汪地点点头,从爷爷的手心里抽出手,和爷爷、二叔说了再见,转身离开了病房。
啪!
病房门被关上。
时临江脸上目送晚辈离开的和善笑容消失不见,换上一片阴翳。
******
“汐汐?汐汐!”如歌的声音传来。
时汐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和他做同桌的好朋友如歌,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如如,你叫我?”
如歌生的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长年跳舞使得他看上去非常有气质,但清冷的面相使得那双本应迷倒众人的眼睛看起来总是雾蒙蒙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感。
“你怎么了?刚才上课一直在发呆,心情不好吗?”
如歌心思敏感,从时汐倒数第二节课下课回来后就察觉到了时汐情绪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询问,就上课了。
时汐看了眼教室里陆陆续续准备出去吃饭的同学们,低声道:“等会儿告诉你。”
两人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直到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人,时汐才开口将他的监护人变更成二叔,以及二叔让他搬家的事告知。
如歌和时汐互相知道彼此很多秘密,一听说监护人已经变更成了对时汐一直不好的坏二叔,顿时非常担忧。
“你要不申请住校吧?这样接触少一点,会好很多。”
“不行。”时汐语气低沉地说,“爷爷和二叔不让我住校。”
如歌从高一和时汐成为好朋友后陆陆续续听时汐说了很多他家里的事,爷爷和二叔对他的管教非常严。
与其说是管教,不如说是控制。身为孤儿的时汐依靠他们的钱上学、生活,就算不愿意,也不好忤逆他们。
如歌挠了挠鬓角,感觉问题有点棘手,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解决,只能反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时汐心如死灰,已经有些害怕爷爷去世后的生活了。
如歌想了下,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办法:“汐汐,你这周六就要和林宴订婚了。要不你给林宴说说,把法定监护人变更成他?我记得alpha也可以成为自己的omega的法定监护人。”
“不行,只有终生标记过omega的alpha才可以提交申请,但是……”时汐停顿了下,说出一直没好意思告诉如歌的真相,“我和林宴只是为期四年的协议婚约。”
“什么!”如歌惊呼出声,急忙看向周围,虽然教室里没其他人,但还是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只有四年?”
“为了帮林宴挡一挡另一家提出的联姻,等他大学毕业继承家业,我们就会取消婚约。这些年,我家的生意全依靠林家,我花着爷爷从林家赚来的钱,为林家解决点燃眉之急也是应该的。”
如歌本来就对那些有钱人家的alpha没什么好印象,觉得时汐这样单纯的性格如果进了林家,和小白兔进了虎狼窝没什么区别,如今竟然是为期四年的协议婚约,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四年后要取消婚约,那你离林宴远点。我听说顶级alpha那方面需求挺多的,万一他想那个,你一定要拒绝啊!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你。”
时汐脸颊、耳朵瞬间泛上一层红晕,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说:“如如,你一个beta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AO生理知识啊!”
“生理卫生课啊。咱们后排那俩一直在窃窃私语,你没听到啊?”
“呃……没啊。”
时汐生理卫生课一直在写别的课的作业,连老师讲的都没听,更别说后排的同学了。
“那你应该还记得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终生标记非常疼,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林宴终生标记。”
如歌知道时汐怕疼,所以从这个角度再警告一下,以免他的好朋友吃亏。
时汐根本不记得老师说过,但是今天林宴倒是给他科普了一下。
不仅科普了,还摸了他的嘴唇、腺体,甚至差点就要吻上去,结果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林宴又不吻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掉了。
这一系列迷惑的操作让时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宴到底是为了订婚夜终生标记他而提前打的预防针,还是为了逼他推掉婚约而吓唬他呢?
******
夜晚,家里被扒得乱成了一团,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生活用品,仿佛被人入室抢劫一般。
沙发旁的地上摊开了两大一小三个行李箱,行李箱里放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时汐站在卧室门口,后背倚靠着门框,看着保姆孙阿姨正在各个房间忙碌地进进出出。
“阿姨,少带点,缺什么了可以随时回来拿。”
孙阿姨抱着一堆衣服与时汐擦肩而过,走出卧室向沙发走去:“行,差不多就带这些,你快去做作业吧。哦,对了,你卧室里床上那一堆玩具要带吗?”
“带一个吧。”时汐后背离开门框,来到床边。
床上一半铺着个花被罩的被子,另一半从床头到床尾整齐地摆放了十三个大小不一的动物毛绒玩具,最小的也有半米长。
床上的玩具除了一只狗狗抱枕是如歌送的,其他十二个毛绒玩具全是林宴送的。
林宴从他七岁那年开始送动物毛绒玩具,每年生日送一个,截止上周十八岁生日,正好送了十二个,凑齐了十二生肖。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生日因为两家人商议了订婚之事,所以林宴多送了他一个礼物——安装有定制的定位软件的新手机。
时汐走到床边,抬起右腿,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抓了一个半米长、形如蜜蜂的毛绒玩具:“就带这个吧。”
这是林宴在他12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只可爱的穿着蜜蜂装的小黄鸡,送来时商品的吊牌上写着“蜜蜂鸡毛绒公仔”。
蜜蜂鸡淡黄色的圆圆的脸上缝着一双黑豆豆眼睛,和一个橘红色的小鸡嘴,为了让它更可爱,时汐还缠着妈妈,让妈妈用十字绣的线给蜜蜂鸡绣了个弯弯的小短眉。
蜜蜂鸡圆乎乎的头上立着两根蜜蜂的触角,身上穿着黄棕相间的条纹蜜蜂装,下面还有两只胖乎乎的橘红色的小鸡爪,后背缝有两个白色的翅膀。
整个玩具胖乎乎的,非常可爱,只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旧旧的。
那一年,时汐刚过十二岁生日,暑假期间在研究所玩,眼睁睁看着父母葬身于熊熊烈火中。
之后的每天晚上,他搂着这只蜜蜂鸡睡觉,搂着它哭泣,搂着它怀念曾经和父母一起的幸福时光。
所以这只陪伴了他度过低谷期的玩具成了他的心头最爱,时至今日也依然每晚搂着它睡觉。
孙阿姨瞥了眼堆了半张床的毛绒玩具,感慨道:“林少对你可真好啊!自从知道你喜欢毛绒玩具后,每年都送你一个。你好好学习,争取明年考上Q大,就能和林少在一起了。”
“我学习没那么好,考不上Q大那样的顶级学府。”
“那是你请假太多了。先生、太太去世后,你休学了一年才上初中,之后每个月都要请一周假去研究所,持续了这么多年,功课肯定会落下。要不你给时董说下,高三别去研究所了,再给你找个老师补补课。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Q大的。”
时汐捏着蜜蜂鸡的指尖微微用力,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忧伤。
很快,忧伤消失殆尽,面容回归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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