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煌换了一侧右掌脱腮,目光一斜,松绿色的衣袍染上在眼角余光处。
他抿起的下唇松开,露出浅淡的牙痕,似乎听得极为入神。
傀儡戏即将收尾。
“殉人”木偶在戏台上做出断气前的挣扎,一帘之隔的幕布后,控制木偶的路岐人唱出“殉人”口中最末一句往生咒。
刘煌听见身侧的伏檀同时低声念出:“枳多迦隶,娑婆诃。”
嗓音融入进戏台上声韵相同的唱腔中,似涓涓细流聚到激流勇进的大江,吞没其中,若不留心难以听出他开了口。
小李郎:“乖乖咧,你还晓得念往生咒?”
刘煌见伏檀侧过眸,看上去方从听戏的专注中被拉出。
他慢条斯理抽回被小李郎压住的袖子,拂了拂袖口,“普渡众生,顺手的事。”
李家兄弟异口同声“嘁”了声。
台上的好戏又开演,演到宣帝刘煌登天。
扮演“刘煌”的小偶人不再像之前那般血光怖人,戏台不知动用什么机关,“刘煌”下葬穿的殓衣摇身变成仙袍,乘御驾,升天衢。
戏台子抖了两下,原是见继位者不仁,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神灵“刘煌”震怒,下以天罚,惩戒人间涂炭不已、干戈不休。
人皆道南汉有今朝是宣帝刘煌在发怒,这般解释,苦难也就变得不再那么不堪忍受了——因为是鬼神的惩处,没有办法。
投胎在这三十年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要在世间多多受苦,苦难磨得越多死后宣帝自来接引去往极乐净土。
这些道理刘煌在老妪的睡前故事里听过不下一遍。
是谁的怒火不好,偏巧是自己的。
她观戏不语,总觉其中有什么涟漪。
有风吹来,烛火撩到戏台帷幕,“宣帝”竟滋滋烧起来,五官在烈火中变得扭曲。
“取水来!快取水!”
然而水取来了,无一人敢上前,泼“宣帝刘煌”何其大不敬,再如何木塑泥雕那也是先帝之相,开罪神灵的后果谁人敢担。
可操控偶人的路岐人,还在戏台子后的箱笼里。
这时,刘煌在一众麻衣粗布之间起身,只手拿过朝“宣帝”一瓢水扑了过去。
有人恍惚,有人无措,有人犹豫。
火灭,她跨过各色目光,捡起地上的偶人,拍去残灰。
“宣帝”的躯干乃碎布缝制,寻常人家用不了太好的布,布料着火即焚烧得所剩无几,木作的头晃荡在半只躯干上。
好在箱笼里的路岐人并无大碍,只是闪避不及,手心烫得红肿,行脚僧道了声阿弥陀佛替他抹药,他眼雾迷离,药酒倒到手上似浑不觉,双瞳仍定在“宣帝”身上。
庙里议论声起。
戏台无故大火,定是傀儡戏演得不合宣帝心意,没取悦到神灵,宣帝刘煌发怒,不高兴了。
“不过是风而已。”刘煌出言,四周默下。
见她走向路岐人,将尚能修补的偶人放至他膝上,“比起忌惮死人高不高兴,顾好手头谋生的物什方是要事。”
“你这女娃怎么说话的!那是宣帝刘煌,容你在此置喙!”有人跳出。
刘煌眼神一侧,李三李六立马凶神恶煞抱肘围住那人。
那人情急燃起的气势降下去,仍维持嘴硬:“那又如何?是何人也不能对宣帝如此大不敬,说、说宣帝是死人!”
“宣帝刘煌?”刘煌思忖了下,“她难道不是么?”
“宣帝刘煌若连这等事也要对我一介手无寸铁的布衣发怒,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皇帝。”
“你!”
身后非议纷杂,刘煌一个也没理睬,折回原处没事人般端杯饮水。
那人气不过,骂了声有疾,留下诸如“你这毛丫头迟早遭刘煌报应”云云避瘟神般走开。
庙里多数人虽不似此激进,但大多对刘煌心生怜悯起来,默默同情。行善事得善报,可若行善事却造了口业,开罪神灵,何尝不令人扼腕。
“娘子……”路岐人来到刘煌身前,“多谢。”
“不碍事,你若知晓我们家头儿是——”
伏檀清咳几声,老李头移目瞧见自刘煌双眸而来的凝视,朝嘴上拍一掌,悻悻别过头。
“不管如何说是因我诸位才得罪宣帝,错在我,教宣帝发怒了。”路岐人拱手。
“别拜,”刘煌扶住他躬下的肩头,“你手上有伤。”
在昭阳殿,她偶尔如此扶起腿脚不便的臣下,那时的冕服很重,身上的胆子也重,每一步都需小心俯下身避免栽跟头。
“施主伤势未愈,且依这位女施主所言,莫要乱动为妙。”僧人手持一竹禅杖,竖手胸前摆成施依印状。
湖泊般涓然的眼眸,从刘煌伏檀等人身上一一扫过,停在路岐人掌心涂了一半的药上,“施主的药还未上全。”
路岐人与他一道回去上药,蓦地,僧人侧首,对伏檀道:“施主念的往生咒,念得极好。”
“学过几句罢了。”
伏檀远望那人走了:“那名路岐人一段时日不能悬丝卖艺了。”
不能卖艺便没有钱粮,眼下寒冬时节则更是难熬,人一如猫儿,是熬不到开春的。
“小老七,你何日变得如此通人情了?”小李郎凑来半颗脑袋。
刘煌放下陶盏,缓缓睁开阖起的目:“我朝有法,丰年多储,歉年开仓,多储上的一成用以灾年。”
“那是宣帝年间的事了,如今兵荒马乱到处抢烧,哪里还有人兑现,我也想人发啊,这不是没法,不然何至于去摸死人骨头?”
老李头牢骚完,反应过来自己嫌弃的活计就是盗刘煌的墓,旋即尴尬赔笑。
“我不是指头儿埋骨地不好,头儿的墓一看便是风水宝地!好得很。我是、我是唾弃,唾弃现在这挨千刀的官爷和皇帝。”
自从得知新帝非刘煌所立,他放开了在跟前骂人的胆儿,与刘煌同行,连辈分都倍觉自己比后来的皇帝们高了一轮。
但跟着刘煌,他心底的疑窦不仅未解,反随傀儡戏愈发地深,伏檀先说出了口。
“方才的傀儡戏,有处纰漏。”
他似是在随口一问,道:“你究竟,如何升天的?”
傀儡戏演了生前死后,却唯独跳过了最关键的、刘煌死时的一幕,命运扼喉般的节点竟无任何说辞延伸,在史书也不过是“宣帝崩”三字。
刘煌:“想知道?”
男人的眼眸一眨不眨,好像在等待。
她垂放着手的手渐生褶皱,“我那日——吞了半粒药丹。”
听完死前一日的来龙去脉,李家兄弟分析起来。
“药丹有问题。”
“礼官有问题。”
二人分析地有头有理,誓要帮刘煌摸出一个说法来的样子。
“依我看必是那礼官与人合谋吃了无毒的那瓣替头儿试毒,要不就是在你经口的碗里抹毒了。”
刘煌:“目的?”
“无非钱权呗。什么什么内庭礼官我们不了解,男的我老李还不了解吗?”
刘煌一笑,看向从听完便一言不发的伏檀,“你呢?”
没想过会被点到,他的眼帘抬得很慢,依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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