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微风知意,拂开李知节的帷帽,那么她眼底的冰冷与杀意便会无所遁形,然而今日的风就是这么不解风情,始终不能如刘升的意,让他得以一睹芳容。
“还不知娘子芳名。”他笑眯眯地问。
考虑到“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这个问题就很big胆了。
“某姓李。”李知节摩挲着瓷杯,淡淡避开这个露骨的问题,挑眉说道。
“李娘子……”刘升嘴中将这三个字含糊着滚了又滚,才又问,“不知李娘子是何方人士?”
“京兆人。”李知节抿了口茶,浅笑说。
刘升心里瞬间有了底,数年前,外敌攻破长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仓皇出逃,尽管大成很快便大破敌军、收复旧都,但毕竟长安城元气大伤,破败景象处处可见,直到前年才从东都洛阳移驾长安……时过境迁,当下的京兆人哪还同以前一般?又是来寻亲的,啧啧……定是个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孤女!
作为唐年的父母官,他自然是有些特权不假,比如,看上了这家的女儿,这家的父母再不舍也只能送来,看上了那家的妻子,那家的丈夫儿女再不愿也只能乖乖奉上,打死了挡路的小贩,给两个钱就能叫他的家人三缄其口,冤死了无辜的百姓,打一顿棍子还看有没有人敢喊冤。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他可是县令啊,这些贱民若是敢哭丧着脸,试着同他说一说那愚蠢的道理,他手指都不用抬一下,便会有数不清的人站出来,和这群贱民们讲一点法度,或者讲一点他的功绩,只要能还他一个公道,这些人便会无所不用其极。
要是县令的清白都没人管,那百姓还怎么活?
——那天马车失了控,你那小儿子恰巧站在路中间,县令为了救他,一时情急才挥鞭帮他躲开,谁知你儿体弱,连一鞭子都吃不得!
——你的妻子死了与县衙何干?那天雨那么大,县令也是爱民如子,不忍看你妻子淋了雨,才叫她去府上躲雨的,后来她失足掉入湖中,谁又想得到呢?
——什么?你还想状告刘明府,知道刘明府什么身份么,知道刘明府恩师是谁么,活腻了不成?
刘升是听不到这些的,他把门一关过他的逍遥日子,谁也扰不到他。
现下喝了点酒,于是他勇气更是大增!姿态也彻底放松下来。
他一手捋着胡须,一边一错不错地直勾勾打量着对面的年轻女郎,内心好一片春色盎然,他心下琢磨着,等这老不死的一离开,立刻将她纳了去,他县令的身份摆在这儿,谅她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再说了,他正值壮年,器宇不凡又功成名就,怎么算不上是良配?
李娘子,李娘子……
*
李知节忍不住溜出去了。
她忍住恶寒,用力裹了裹身上的裘衣,沿着湖岸慢悠悠地走,时不时呼出一口白气。
不过一个县衙,却内有乾坤,怪石嶙峋的二堂后园内竟还藏有一片湖,在冬日寒风的吹拂下,漾起阵阵清波,偶尔风大了,水浪拍在岸边的石头上,还发出清脆的响声,真是令人咋舌。
李知节啧啧称奇,这位刘县令真是不容小觑,长着一副正人君子的脸,心里想的却净是灯红酒绿,住的也不是个清廉地方。
“殿……娘子!”黛云与一护卫装扮的男子从假山后闪了出来,齐齐唤道。
待二人上前,李知节低声问道:“如何?”
“我方才与后院几个婆子聊了一二,这刘升的确是个人物……”黛云撇了撇嘴,“啧”了一声,答道,“殿下敢信,这厮竟在唐年县令的位置上坐了九年了!下人们都说,刘升是得罪了京中的贵人,才落此境地,一直不得升任。”
“得罪了京中的贵人?”李知节轻哼一声,“怕是恰恰相反吧。”
做护卫打扮的男子名叫武源,乃是她公主府内亲事府典军,此刻点头称是说道:“我朝有例,凡六品以下官员四年轶满,必须离任,不得连任……上一个在同一个职位干了那么久的还是裴公。”
“他要是个三品大员,这事反而还简单了,像他这样的……若是想留任,不得向吏部送点儿礼?况且,京中有贵人提携这礼才送的进去,殊不知多少人想给吏部送礼都没这个门路呢,人家呀——干这个唐年县令正开心呢,”李知节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也能理解……毕竟换个位置,这‘肥水’可就不一定这么好捞了。”
“是啊,若是谋不到利,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当个七品官呢?”黛云点点头,又环视了一圈,“而且看这后园……跟京中一些贵人的府邸相比,也毫不逊色呢。”
李知节讽刺地想,刘升这处说不定还有她出的一份力呢,单是他派人监视她的日常、再上报给幕后之人,就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冷哼一声转而问道,“武源,你这些天在唐年坊间查到什么了没有?”
“卑职打探到刘升在民间……”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名声极好。”
“?”她是不是听错了?
看他那副贪婪样!那张色鬼脸!怎么可能!
……不过,李知节最终还是艰难地接受了:“百姓不知道内情也很正常。”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还是闪过一丝怀疑,难不成刘慧儿其实是谍中谍,刘升是被冤枉的,留任多年是因为他心系唐年、舍不得离开,后园如此奢靡是因为他家资颇丰,好色……这没得洗,再说了,男人这般怎么能叫好色呢?那明明叫风流多情,所以,他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风流潇洒的清廉好官?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的,”武源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些百姓的说辞几乎一致,‘爱民如子’、‘两袖清风’云云,但当卑职问刘县令具体做过什么时,他们就说不上来了。”
“……确实牵强,”李知节颔首思索了片刻,兀自摇了摇头,哼笑一声,“赌一把吧,还是接着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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