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脆响,猛地在大殿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陆鼎风桌前的酒杯不知何时滚落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杯中溅出来的酒也洒在了他的官袍下摆,可他却浑然不觉。
陆鼎风就那样僵坐在座位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凌青,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过了许久,他才沙哑道:“你说什么………先夫人?”
…………
凌青这才想起,陆鼎风与先夫人是出了名的琴瑟和鸣,神仙眷侣。而在感情最深之时,先夫人却撒手人寰。哪怕过去二十年,先夫人也依旧是陆鼎风忘不掉的人吧。
而此刻,他忽然得知,这二十年来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就是害死发妻的元凶。此等真相,何异于晴天霹雳,怎么能让他不绝望。
凌青低声道:“是,奴婢偶然得知,先夫人之死另有隐情,而这背后就和夫人有关系。”
“嘶———”
不知是谁先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讶声在大殿响起。方才还只是看陆家笑话的众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
在座的年长女眷多为各府主母,对后宅争斗早已司空见惯。磋磨妾室,打压庶出,本是心照不宣的手段,只是手段高下有别,从未有人敢闹到这般台面上,更无人如林雪桐这般心狠手辣。
况且,后宅争风与谋害主母,性质可是差的太多了。为了上位而毒杀发妻,事后还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十八年,与仇人的丈夫女儿朝夕相对……
这是何等歹毒的心肠,何等深沉的城府!
众位夫人设身处地一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再看林雪桐时,目光中都满是惊惧与戒备。
崔令徽最先反应过来,看向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位与陆家素有来往的夫人也失声惊呼:“先夫人?那不是……那不是十几前的事了?可我记得………那位先夫人,是病逝的啊!”
“那时候现在的陆夫人还不认识陆大人吧,为何会谋害先夫人?”
“你傻啊,”另一人低声道,“我当初可是听闻过,林家小姐倾慕陆大人已久,陆大人却钟情发妻,眼中容不得任何其他女人。”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
“放肆!”
一声怒喝从高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意,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声音。
皇帝脸色阴沉得可怕,几乎要让人喘不动气。他此时的怒意再也不是之前的不耐,而是真正的龙颜大怒。
他盯着凌青,沉声道:“污蔑当家主母,攀诬朝廷命妇,该当死罪。”
天子之怒,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
凌青知道自己不过是□□凡躯,自然抵挡不了龙颜震怒。
“奴婢该死!“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了下去。
但她很快又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眼神越发坚定。
“……奴婢知道是死罪。”她迎着那足以让百官胆寒的目光,大声道,“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奴婢有证据!”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也并未有丝毫缓和。
凌青心中清楚,方才的假孕一事,在天子眼中,只是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闹剧罢了,虽然让他大失颜面,却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就不一样了,她的话,牵扯出的却是朝廷二品诰命夫人,谋害前夫人的命案。
更何况,先夫人的娘家,乃是曾经威震安西的都护府杨家。先夫人的父亲,那位杨老都护,如今虽已告老还乡,但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在朝中也依然有着势力。
果然,武将之列,立马有一位须发花白、身形魁梧的老将出来。
“陛下!老臣曾与杨老都护同袍戍边,镇守安西,深知他对膝下独女何等疼惜!杨小姐病故后,老都护悲痛欲绝,日夜自责。若让他得知,爱女竟是为人所害……老都护他如何承受得起啊!”
说着,他便直接转头看向林雪桐,声若洪钟:“老夫问你,这丫头说得是不是真的!”
林雪桐已经瘫软在地,身体缩成了一团。自从听到“先夫人”三个字开始,她本就已经接近崩溃,此时更是膛目结舌,几乎要昏死过去。
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她以为早已烂在泥里的秘密,竟会在今日,于这金銮殿上,被血淋淋地刨了出来。
她看向凌青的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深深的恐惧。
凌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扭过头,朝着龙椅的方向,再次重重叩首。
“陛下,奴婢这就将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一一呈上。”
她径直走到座位后,将随身带来的一个旧包袱放在了身前的地上。
在万众瞩目下,她一层一层地拨开。
众人屏住呼吸————
多年前的真相,就在眼前了。
终于,包袱敞开,里面的东西袒露在众人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信物,也没有骇人的毒药凶器,包袱里只有两样东西——一盏样式古朴的琉璃灯盏,灯座的铜托已然锈迹斑斑。旁边,则是一本陈旧的青布账本。
这两样东西,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
这东西,实在和众人想象中的惊天证物相去甚远。
一时间,殿内刚刚绷紧的气氛,竟诡异地松懈了一瞬。
“………就这?”
“我当这是什么呢————”
“这就能证明陆夫人谋害了先夫人?”
“………”皇帝也失了耐心,沉声道:“有话直说,莫要故弄玄虚。”
凌青终于抬起了头。
她将那油灯轻轻托起,转过身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林雪桐。
“夫人,”她幽幽道:“十八年了,您可还认得此旧物?”
林雪桐的目光触及到那油灯,似乎是有些茫然。但很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凌青知道,她想起来了。
灯的样式或许寻常,一时间辨认不出来也正常。但林雪桐绝不会忘记,她是如何指使陈玉,将那无色无味的毒药,日复一日地混入这盏灯的灯油之中。
“不………不……你怎么会有这个?”
林雪桐已经颤不成声。她似乎是已经恐惧到了极致,知道自己这次必定会下场凄惨,连辩解都不肯辩解了。
凌青不回答,漠然地转过头,对着皇帝道:“回禀陛下,先夫人的死因,就在这盏灯里。”
“这话怎么讲?”
“这灯,便是当年先夫人卧房中的旧物。奴婢机缘巧合之下寻回,发现灯油之中,被人常年下了名为‘梦昙香’的慢性毒。此毒无色无味,混入灯油,在燃烧中挥发,能令人在不知不觉中日渐虚弱,五脏六腑慢慢衰竭。起先只是精神不济,身子虚弱,时日一久,便会开始呕血,最后油尽灯枯,一命呜呼。”
凌青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这些症状,都与女子产后的虚弱症状相似。如今的夫人便是利用此毒来伪装成先夫人病逝!”
…………
众人皆是惊骇。
这丫鬟所说的话,实在是太过恐怖。若是句句属实的话,那这林雪桐该是怎样的恶毒蛇蝎?
但当他们看到林雪桐脸上的表情时,就知道凌青说的不假。
他们又不由看向了陆沁———
若说此事之后最可怜的人,不是被蒙骗的陆鼎风,而是这位自幼丧母,竟还认贼作母十八年的陆家二小姐。
而陆沁,在听到“先夫人”三个字开始时,身子便轻颤。当听到凌青说出真相时,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明明没有落泪,却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恸。她没有看林雪桐,也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只是沉默地坐着。
崔令徽越发心疼陆沁,却也不能做什么。他只能追问道:“当年陆夫人还待字闺中,此事如此隐秘,一定是先夫人身边之人下毒。那个人是谁?”
“是当年伺候先夫人的贴身丫鬟,名叫陈玉。”
凌青的目光扫过陆府众人。“她在陆府的名字,应该叫…………玉珠。”
“玉珠?”
一直僵直在那里的陆鼎风,忽然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凌青:“玉珠,你是说玉珠?”
“是。”
“玉珠………”陆鼎风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恍惚:“不错,阿音是有个贴身丫鬟叫玉珠,此事过去十几年,府中亦无人知晓,你………你说的没错。”
“………”凌青举起那本灰扑扑的账本:“这,便是玉珠留下的。”
“她本是忠仆,却被人以家人性命相要挟,不得已才听命行事。她害死夫人后,自知会被灭口,便连夜逃回了华州。十几年来,她日夜受良心谴责,郁郁寡欢,最终含恨而终。临死前,她留下此物,只为有朝一日能赎清罪孽。这些,都是奴婢亲去玉珠家乡查证得知,若有人不信,可随时派人前往核实!”
“还有一事………便是当年伺候过先夫人的所有下人,在先夫人过世后,竟无一人留在府中,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何?”崔令徽问道。
“梦昙香能让先夫人的死看起来像病故,但毒杀就是毒杀,病故就是病故,总会有不对的地方,总会有人看出端倪。所以,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所有知情和可能知情的人…………
“永远闭嘴。”
永远闭嘴?!
那岂不是就是灭口!
众人看向林雪桐的眼神,更是惊惧。
下人的性命虽轻,但他们都是京城望族,还是要脸面的,绝不会轻怠下人太过。如此草菅人命,何况还是在她未嫁入陆家之时,便伸手干预陆府内务,屠戮府中仆役,实在是丧心病狂!
“我………”陆鼎风的神色悲痛欲绝,他痛苦地闭上眼,“我当时痛失爱妻,神思恍惚,家中诸事,皆由管家打理……我竟,我竟丝毫不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惊痛,死死地看向林雪桐。
“毒妇!”
他一向温文儒雅的面庞像苍老了好几岁,他嘶吼,大叫。
“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妻子,你还灭口我府中数十仆人…………我陆鼎风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遭你如此算计!你哪来的胆子,在我陆府内宅兴风作浪!”
这种种控诉,成了压垮林雪桐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只是看着陆鼎风不住摇头。
“你怎么能怪我?”她挣扎着,声嘶力竭,“我觉得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幸福………而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只是想解救你………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你不能恨我……你不能!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我,唾弃我,唯独你陆鼎风不能!”
“够了!”陆鼎风怒喝一声,打断了她的疯话。
他看着她,目光中只剩下疲惫与心灰意冷:“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瞒我至今。我竟如此愚昧,被你蒙骗了整整十八年。”
“………我一想到,与你这杀妻凶手同床共枕十八年……我就恶心!”
最后三个字,如利刃般刺入林雪桐的心口。她瞬间如同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流进嘴里也毫无所觉。
“陆鼎风!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你不能放弃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
看着她这副模样,殿上再无人怀疑凌青所言。
“陛下,臣有罪。”陆鼎风再次跪倒,神情颓败,心如死灰,“是臣识人不明,致使此等毒妇徒生执念,害了这么多人。臣……无颜再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杨老都护,臣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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