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后宅,困着无数只能互相缠斗的困兽。
这里的每日每夜,都在上演争斗。
谁也不知在争什么,却都不能不争。明哲保身,只能换来一个被人遗忘的下场。
所以………困兽们为了在这后宅获得一点存在感………
………便得不停的斗下去。
所以凌青从一开始来到陆府,就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后宅一手遮天的林雪桐身上。
她佛口蛇心,长袖善舞,似乎后宅所有不安宁的事都源自于她。
她以为,只要扳倒了这个女人,所有的真相都会随之浮出水面。
可她忘了,林雪桐虽是后宅的女主人,却也只是这陆府的一个………女人。
她审视过每一个后宅之人,怀疑过白姨娘、陆长峥、陆砚修…………虽然这些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但她却唯独漏掉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一个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真打量过的人………而他偏偏又是主宰这府中一切的人。
这座牢笼里的木偶厮杀再惨烈,也不过死的只是彼此。真正掌控一切的,永远是那个坐在黑暗中,连身影都看不见的……提线人。
…………
“陆,鼎,风!”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一刹那之间,彻骨生寒。
“是他………是他!”
凌青猛地抓住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摇晃着。铁条撞击着石壁,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是不是他?!是不是陆鼎风!他为什么要带走我姐姐?”
“………他……他把我姐姐……怎么了?”
最后几个字,已经痛苦得不成语调。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雪桐不敢再说话,想要往后退坐一步,却又被凌青更近一步的逼近吓得动弹不得。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陆鼎风到底干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我!”
见林雪桐还在哆嗦,凌青的脸猛地贴在栅栏上。
“若是你敢向我隐瞒一个字………你休想指望我会遵守约定。”
“你———”
“反正………我姐姐已经死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黄泉路上太孤独,多几个人给她陪葬也挺好的。我不介意………让你们陆府满门……全部都去给他们陪葬。”
她本就外表清冷,带着几分阴郁。如今在歇斯底里的崩溃下,身上那股鬼气更浓,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真的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复仇恶鬼。
林雪桐知道,她不是在威胁。
她真的………敢干出来。
她语无伦次的尖叫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陆鼎风的事,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他的院子,他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我连踏进去一步都不行!我与他虽有夫妻之名,看似恩爱,可他所有公务、所有私事,我一概不能插手!”
“我原以为……他是看上了那个丫头,想纳为己有。可砚修……砚修话里话外,都在说,是那丫头死了!他又惊又怕,悲痛欲绝,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何原因。我隐隐察觉出不对,可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在这座府里,我除了把秘密烂在肚子里,我还能做什么?!”
“………”
这些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熄了凌青所有的疯狂。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耳边只剩下“死了”两个字,在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她报错了仇………
她以为扳倒一个林雪桐,就能找到姐姐失踪的真相,查清父亲身死的缘由。可事到如今,在她以为真相终将浮出水面的时候,竟然告诉她,她报错了仇?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掀起来了一点波澜。而湖水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姐姐临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凌青无力地沿着栅栏滑落在地。栅栏上的铁刺刺得她手心发疼,可她感觉不到,手上还死死攥着那冰冷的铁条。
“…………”
见她失魂落魄,林雪桐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靠着墙壁,也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她低低笑着,沙哑道:“你瞧……你我虽然一个在栅栏里,一个在栅栏外,可心境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是被困于后宅之人………不过都是一个下场罢了。任你再手段通天,冷静聪慧,还不是被局限在了这宅院之中,只顾得上对付我,眼里看不到旁人?”
凌青木然地坐着,眼里一片死灰。
“……我这一辈子,又何尝不是一场笑话。”林雪桐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牢房顶上那一点微光,“………我总以为,我能挽回他。可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我才知道,陆鼎风心里怕是从来没有过任何人。没有我,没有儿女,没有他的母亲,甚至没有他宠爱的萧姨娘………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越来越恨陆沁?都是因为他………他总是在我面前说,我教养的儿女,不如陆沁知书达理,不如陆微聪慧过人。我表面上总是温柔地应答,说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儿女。可每次说完,我的心里却像被刀子割一样难受!谁愿意我的丈夫更偏爱别的孩子,我自然不愿意!他每次说完这些,都长叹一口气,然后转身就去了萧姨娘的院子,我看着他的背影,都快要痛死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证明,我的儿女比他的其他孩子都要好。我想让他真心实意地夸赞我一句,多看我几眼。所以我悉心培养砚修,让他成为京中人人称赞的君子。皎儿……我知道她没什么大本事,但又不舍得逼她,我就想让她嫁个比陆沁好上千百倍的人家,让我扬眉吐气!谁知道她偏偏喜欢上了崔令徽………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帮她。”
林雪桐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我如今的一切,也都是自己活该。只有到最后,我才忽然想明白,我主动将自己送进了这牢笼,身为笼中之兽,却还想一心束缚别人。”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
凌青一言不发地听着,整个人都恍惚着
她早已沉浸在姐姐的死讯里无法自拔,她走不出来,也不能走出来。林雪桐的声音,像在极遥远之处传来,她只依稀能听见只言片语。
过了许久,她才茫然地抬起头。
“是我………是我太天真了。”
她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林雪桐即使作孽多端,可身为后宅夫人,难道就一定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如此在后宅翻云覆雨,草菅人命,就真的没有那个男人的推波助澜吗?
林雪桐没有他的暗示,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他的默许,她一个后宅妇人,会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元配嫡女下死手?
世人都说陆鼎风最疼爱长女陆沁。可若他真的爱陆沁,他至少会像老夫人那样,拼尽全力护着她。可他做了什么?
他就像隐了身一般。明明是一家之主,却放任后宅内斗愈演愈烈,丝毫不管。只有在闹得狠了,才不痛不痒地出来说上几句场面话。他眼睁睁看着陆沁被磋磨,却什么也都没做。
他永远抽身事外,冷眼旁观着一场场由他一句话点燃的大火,将他的妻子、儿女,都烧成灰烬。
但是………
不对………
不对!
可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骤然劈开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眸里再一次燃起火焰。她看向林雪桐:
“我记得你在大殿之上说,你觉得陆鼎风和先夫人根本就不相爱,你是在救他。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林雪桐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凌青,仿佛没听懂。许久,她才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会把我说的这些,都当成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我确实这么觉得。”凌青道:“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是你的疯话。但现在我才想起来,你虽愚蠢执拗,恶毒至极,但也毕竟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自小受诗书教导。你能做出当年毒杀先夫人之事,绝不可能毫无缘由。”
凌青紧盯着她:“………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
话音落下,林雪桐彻底沉默了。
她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之中。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那记忆甜蜜又遥不可及,如同梦一般让她茫然。
她久久没有说话,久到凌青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忽然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开了口。
“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她喃喃道。
“待字闺中时,我曾去参加京中最负盛名的‘曲水文会’。席间众人以诗文为乐,我一向以一时兴起,也作了一首。我一向不露锋芒,颇受礼仪,这次兴起作了一首表达豁达的诗,却被几个自视甚高的才子当众讥讽,说以为林小姐温柔守礼,竟然也有这不合理的锋芒,是实在是让人失望……”
“就在我孤立无援,窘迫难当时……是他,是他站了出来。”
“他那时已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名满京华。他没有高声斥责,只是淡淡地问那几人,‘何为德?’。他引经据典,从上古先贤谈到本朝太后,将那几人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最后,他转向我,温和地笑着说,‘姑娘才思敏捷,何必在意俗人眼光。’”
“我当时……心跳不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掩饰慌乱,我便低声回了一句:‘身在樊笼心向远’。”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他在我身侧,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接道:‘青云之志,何分男女’。”
林雪桐如今说起这八个字,竟还带着少女的憧憬。
她眼神越发温柔,似乎往日场景浮现在眼前。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懂我的。只有他,能看穿我端庄外表下那颗不甘平庸的心。”
“但………我知道他已有妻室,便将这份心思死死按在心底。可是后来……我却时常能在各种地方与他偶遇。终于有一次,在安国公府的赏花宴上,我因心情烦闷,独自坐在僻静的亭子里。他似乎是喝醉了,竟也走了过来。”
“他把我当成了一个下人,对着我絮絮叨叨,诉说他的苦楚。他说他的夫人……心里根本没有他,他们的姻缘只是一场利益交换。他说他过得好痛苦,却又不能和离,因为那会毁了她夫人的名节,让她受尽世人指点……我看着他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却被情所困,痛苦不堪,我的心……都要碎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地得,那个不爱他、不懂他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他!是我,只有我才懂他的苦,是我才能给他幸福!所以……所以我就想帮他解脱……”
“…………”
凌青静静地听完,没有说话。
她想不到,陆鼎风和林雪桐的相识,竟然是这样的。
难怪,林雪桐当初要不顾一切地要嫁给他。世人都说她对陆鼎风一见钟情,苦苦痴恋。可这一切都不是没有缘由的。
原来……蛇蝎毒妇也不是天生恶毒,她当年也不过是个豁达开朗,怀有青云之志的少女罢了。
那又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许久之后,凌青才轻声道:
“……可惜当初那个说出‘青云之志,何分男女‘的男子,却将你局限在后宅小小天地中,让你从满腹才华、有着锋芒的少女,变成了只会斗姨娘斗继女的蛇蝎毒妇。”
“你……真的没有一刻……质疑过这一切吗?
林雪桐愣住了。
她眼中少女的光彩,寸寸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凄然一笑。
“………当然质疑过。可……又有什么用呢。我这一生……已经这样了。”
“………”
是啊,已经这样了。
凌青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又抬起了头。
“还有……你收买先夫人的贴身丫鬟玉珠,我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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