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庭院里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在洁白的薄雪上投下长长短短、明明灭灭的影子。
凌青和逄楚之分开后,脸色瞬间变得冷漠至极。
和刚才那个同逄楚之吵架的人,判若两人。
晚上的风是冷的,带着一股子萧瑟的味道。阵阵寒风钻入她衣领的缝隙,让她双手都不由自主发寒。
“……新年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逄楚之说的那句话,仍然不断在她脑海里回响。
所以试探,还是玩笑?还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这寒风中,她本该思绪极其清晰,可是现在却是混沌一片。她懒得去想,甚至也不愿去想那究竟有什么深意。无论逄楚之是想做什么,她都顾不上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一件事。
她沉默,低下头。
今日的除夕家宴,她早谋划已久。她帮着陆沁处理府中大小的事,她自然知道,今晚谁会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小跑过来。
“老爷来了!老夫人来了!”
小丫鬟清脆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凌青所有的思绪。
凌青猛然抬起眼。
来了………
果然来了。
想到什么,什么就来了。她之所以思考不了别的事,那是因为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两个人影,身后簇拥着数十个家仆,缓缓而来。
陆鼎风穿着一身深色锦袍,搀扶着老夫人,步履沉稳,气度俨然。
府里上下都在传,老爷因接连的打击而备受摧残,终日闭门不出,形容憔悴。他的脸色也确实看着疲惫,眉宇间也笼着一层阴郁,哪怕带着笑容,也像是强颜欢笑。任何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他仍未从丧妻之痛与陆家丑闻中走出来。
凌青与他隔着十数步的距离,却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底。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悲伤,没有颓唐,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仿佛冤死的先夫人,被问斩的林雪桐,都不过是他问鼎权臣的人生里,两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罢了。只要退场,那边与他再无任何关系,哪怕是几十年的夫妻之情,在他心底也留不下一点涟漪。
林雪桐没说错。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是真正布局的人。
她这次复仇的对象……一定不会有错。
哪怕她早就知道了真相,可当亲眼看到陆鼎风的这一刻,一股无法抑制的杀意,还是从她的脊椎一寸寸攀升,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垂在袖中的手指一根根攥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刺破皮肉,渗出血来。这尖锐的疼痛,也不能对抗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预演:她如何用袖中藏着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喉间最柔软的地方。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簪子刺入温热皮肉的触感,能想象到鲜血喷涌而出的滚烫……
凌青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那滔天的杀意与疯狂,都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平静。
“祖母,父亲。”陆沁和谷翠听到动静,已从厅内迎了出来。
“哎,沁儿。”老夫人见到最疼爱的孙女,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的笑容,“天冷,还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孙女想祖母和父亲了。”
陆鼎风也笑着看向陆沁,一副慈父的模样。
“你祖母说你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次除夕也都是你忙活的。我还不信,今日一看,果然是。爹的沁儿长大了。”
陆沁闻言,温柔羞涩地一笑:“女儿也只是帮忙打理一下,都是府里的人做得好。幸好有凌青和谷翠忙上忙下呢,要不然今天我可忙不过来。”
她虽说话恭敬,但看向陆鼎风的眼神里,全是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与信赖。
“好,那就快进去,看看沁儿第一次弄的除夕家宴如何,爹迫不及待了。”
陆沁扶着老夫人走在后面,陆鼎风走在前面,一行人走向厅内。
在经过凌青身边时,陆鼎风的脚步却忽然一顿。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凌青。
凌青感受到那落在身上的目光,却毫无反应,只是仍然站着,保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垂着眸。
“你是沁儿身边的贴身丫鬟?”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上次在大殿上的,也是你?。”
“是。”凌青应道。
陆鼎风盯着她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凌青仍然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他盯的时间有些久了,久到陆沁都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疑惑地问道:“………父亲?”
“哦。”陆鼎风这才似乎反应过来,移开目光,“走吧,进去用饭。”
他不再多言,转身迈入了主厅内。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凌青缓缓抬起头,阴冷的目光如跗骨之蛆,死死地钉在他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没一会儿,萧姨娘带着陆微也到了。
按理说姨娘是没法上桌的。但林雪桐死后,府中人气凋零,也总不能只让那么几个人冷冷清清坐一起。于是这次,有子嗣的姨娘也可以一起用除夕家宴了。
萧姨娘路过凌青,对她笑了笑。
陆微跟在她后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却像带着钩子似的,一直往她身上瞟,生怕她看不见自己。
凌青看了她一眼,悄悄对她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脸色立即变得心花怒放,似乎凌青和她主动打招呼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她努力忍着笑容,昂着头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长卿和白姨娘也来了。两个人看着也毫无之前的落魄,穿着华服,那叫一个风光。
看着他们母子,凌青本就阴暗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之前那些腌臢事算是彻底过去了。这对隐忍许久的母子,总算是熬出了头,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后宅了。
下人的人命果然是轻贱,哪怕那事闹得人尽皆知,只要时间长点,就什么都会被洗去。
随着他们都进去,人到齐了。
门扉缓缓合上,凌青也跟着进来。厅内早就烧上了上好的银霜炭,又点上了淡雅的熏香,一进来就是暖意融融。
凌青揭开食盒,将一道道菜肴取了出来,摆到桌子上。
“回主子们,今日的晚膳是松鼠鳜鱼、福寿全肘、金玉满堂………”
一道道菜从托盘上取下,摆到桌子上。最后,两个小丫鬟合力抬上一个巨大的紫铜暖锅,放在桌子正中。凌青上前,揭开雕花的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滚滚的白汽,扑面而来。
白姨娘看着这一桌菜肴,柔柔开口道:“瞧这满桌的菜色,真是用心了。”
她说着,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二小姐如今真是能干,将家事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老夫人和老爷,真是有福了。”
陆沁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白姨娘过奖了,都是……都是下人们的功劳。”
“嗯?不过这次……怎么没有往年的福寿鸡了?”陆老夫人问道。
“祖母,往年年年都上福寿鸡,孙女怕您次腻了,便想换个菜。正好下午楚之弟弟来了,他自告奋勇,说要为您露一手,便亲手做了这个金玉满堂,为今日的除夕家宴添点喜气。”
“楚之做的?”陆老夫人受宠若惊,“怎能麻烦他,这孩子………这世家子弟都对后厨避之不及,他竟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亲自下厨………”
“可不是嘛,这金玉满堂的寓意,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萧姨娘也跟着道,“逄公子这是心疼老夫人呢。咱们的老夫人精神这么好,身子也健健康康,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萧姨娘这话说得,那叫一个动听。
老夫人果然受用,笑着呷了口热茶:“人老了,就盼着儿孙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陆鼎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端起碗来喝汤。
萧姨娘立刻又道:“是啊,只可惜…………唉。”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夫人操持着里里外外,如今…………”
“夫人”二字一出,瞬间打破了桌上的一派祥和。
陆沁夹菜的动作一顿,陆微愣了愣,而白姨娘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气氛瞬间凝固了。
萧姨娘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连忙用帕子捂住嘴:“瞧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夫人,老爷,我……我只是想起旧日,一时感慨,绝无他意!”
陆鼎风的脸色沉了下去,但没等他发作,老夫人先开了口。
她叹了口气:“罢了,大过年的,不提那些晦气事。只是…………那毒妇虽然可恶,却不能因此牵扯到孩子,苦了砚修和皎儿,除夕也只能独自在庄子上过。”
“可不是嘛!妾身前几日还想着,北境天寒地冻的,二公子身子骨又不算顶好,也不知衣物带够了没有。三小姐也是,一个姑娘家,在那地方怎么熬得住啊。真是可怜见的。”
“哼,”陆微在一旁嘀咕,“三姐那脾气,就该去吃点苦头。”
“微儿!”萧姨娘立刻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你哥哥姐姐受苦,你怎么还说风凉话?”
“我哪里说错了?父亲,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错?”
眼看母女俩要吵起来,陆沁俩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四妹妹,少说话。”
就在此时,陆鼎风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可怜他们做什么?一个与他母亲狼狈为奸,一个心肠更是歹毒,如今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陆家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又尴尬了几分。
陆长卿看没人说话,率先道:“父亲,二弟他不是……”
“你闭嘴!”陆鼎风厉声打断他,“你懂什么!”
“老爷,您别动气。都是妾身说错话了,妾身该死!”萧姨娘连忙告罪。
“好了好了。”一旁的陆老夫人拍了拍陆鼎风的手,“一家人,年夜饭怎么还吵吵嚷嚷的。一年都到头了,今天要是不和和气气,接下来一年都不会和气。鼎风,萧姨娘和长卿说得也没错,砚修毕竟是陆家长孙,总在外头也不是个事。等过了年,想想办法,把他弄回京城,至少,不能让他在外面过一辈子。”
凌青听到这里,心内冷笑一声。
她算是明白,今日这出戏是为何了。
陆老夫人字字句句,都是想找机会将自己的嫡孙子陆砚修,正大光明地接回来。她之前还觉得陆老夫人最关心的只有陆沁,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她疼爱陆沁是因为陆沁在她跟前长大,这丝毫不影响她对陆砚修这个嫡孙的爱。
明知道陆砚修与林雪桐一起陷害陆沁,还能对他毫无芥蒂,陆老夫人的心思,也真是难说明白。
至于萧姨娘………
萧姨娘今日一反常态,竟附和着老夫人,要将林雪桐的这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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