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正:姓名,年龄,哪里人氏,家住何处。
嫌犯:楚珂,年十四,步溪人氏,家住步溪集镇。
寺正:你与凶犯的关系。
嫌犯:我从小被他控制、囚禁。
寺正:集镇上的乡民早就交代了,你每日在凶犯院中行动自如,又何来控制、囚禁一说。
嫌犯:是他逼我这么做,旁人便不会觉察我被他虐待。
寺正:一派胡言。三位殿下在此,还敢如此敷衍了事。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再不老实交代,你与他一并上那断头台。最后这句——
“不用记!”
宁佳与和白歌策马赶至大理寺狱,宁展等人已随步千弈重新提审了农夫斗杀一案的嫌犯。
楚珂。
姑娘彩绸加身,席地而坐,手脚皆未束铐。她脸蛋圆润,身形比之同龄人稍显矮小,但十分匀称。
除却头发蓬乱,全然没有阶下囚的样子,像个水灵的布玩偶。
二人来得静悄悄,宁佳与垫着脚去瞄主簿手边的提讯抄录,则见主簿慌里慌张地在“最后这句不用记”上反复涂墨,直至寺正怒火略息。
照说,步溪臣民在步世子面前本不会如此失礼。
可府衙门口的百姓找了官老爷几日麻烦,寺正就审了这金口难开的女嫌犯几日。
整整十日,寥寥进展!
上有威压,下有民怨,教人如何不急、不怒?
主簿本也是稳重之人。
平素只消端坐书房,喝喝茶、理理文书便能安然度日的主簿,换谁来都稳重。如今这等抄录琐事,何时落到过他的头上?
一面抄,身侧还围着好几位大人物轮番盯视。旁人便罢了,关键是步世子尊驾凛然,教人如何不分心、不淌汗?
并非是步千弈做了什么引得上下畏怯,他甚至从始至终未曾言语。是步溪臣民源自心底的敬仰不容许自己失误,以免冲犯地神。
寺正横了眼颤巍巍的主簿,忙拉上他到步千弈面前赔礼。
步千弈倒是不甚在意,平淡地点点头,便再没别的表示。
大理寺卿侧首示意他们退下,主簿和寺正即刻得令,麻溜出了大狱。
宁展翻着十份近乎毫无二致的口供,细细研究。
景以承虽看得茫无头绪,仍报以求学之心,随宁展一纸一纸反复核验。
以宁最不擅推来测去,更没法按下心看些干巴巴的笔墨。以氏医书是他为数不多能硬着头皮拖拖拉拉读完的文籍,遂只侧立宁展身后,静观默察。
线索早在案发当日便搜罗完毕,整理成文,完好无缺递了上去。
诸般神速,盖因相关的证物、供词委实稀少,连主犯本人都好端端地候在行凶酒家坐等落网,省了缉拿的劲儿。小吏们许久未见气味直打脑壳的血腥场面,一时受了惊,却也不能把人放着不抓。
如此一来,案子想拖沓都难。
先前,步千弈将案情摸得个大差不离,此番乃是伴上宾同行,以全步溪待客之道,故对供词兴味索然。
他如常右手负后,左手虚握贴腹,目光定定望着高墙上唯一的光。
那是一扇人头大小的窄窗。
许是三位殿下凝思过甚,仅环顾四周的以宁,及听候差遣的寺卿,注意到几人身后默不作声的一男一女。
眼前进退无据,寺卿老练通达,对那身红衣识而不言,故作恍然道:“白公子,您来啦。”
步千弈和宁展循声回神,景以承则势要将那满纸的供词盯出洞来。
步千弈眼明身快,悠悠一侧便横在了宁展和宁佳与当中,轩然道:“雨妹妹,你怎么来了?”
“你们都能来。”宁佳与看了一圈,“我怎么不能?”
“此处幽暗阴冷,你不是最不愿来这湿答答的地方吗?”步千弈轻手带住她的腕子,边说边把她往外领,关切道:“地上不大干净,要不要我背你?”
宁佳与连连摆手,笑得难为情:“青哥哥,我又不是七岁小孩儿了......”
若是放在七岁,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上背去。步千弈说得不错,如牢狱、菜场那类湿答答、脏兮兮的地界,她原是绝不肯踏足一步的。
倘偏要宁佳与踩上此地,她便提起衣摆,脚尖点地,小心翼翼地挪,边挪边恨声啜泣。
白歌时常借此嘲她水上漂的功夫便是这样才习得炉火纯青。
可宁展对此半点不知,只觉宁佳与一个黄泥都能当面脂往脸上抹的人,踩两脚水而已,何至于要他步千弈背来背去的?
步千弈目中无人,宁展沉着脸跟上,以、景二人亦然纵步追赶。
待以宁追至身侧,宁展即刻扭头,低声质疑:“亲哥哥?她何时又冒出个亲哥哥?我为何不知?”
青竹掌阁穷尽天下秘辛,对于身边芳心明许的刺客竟是步溪郡主这等奇闻,他不知才可疑。
以宁十分不解自家殿下着了哪门子邪道,宁展脑子一向转得比赌徒手里的色盅还利落,却道出这般无厘头的问题。
不解归不解,他认真作答:“公子,与姑娘所言,许是青衣之‘青’,而非同胞之‘亲’。”
闻言,宁展脚步一顿,方才恍然——难怪,宁馨也不会“亲哥哥、亲哥哥”地唤他。
不知何时,那堆毫无二致的供词悉数塞到了景以承手里。他捧着边走边瞧,愈是看不明白走得愈快,步伐几近生风,猛不丁同以宁的脊背撞个扎实。
以宁尚未转身,景以承却不难想象对方的脸色有多吓人。不待以宁发作,他赶忙挑个话头:“呃,元兄啊,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宁展的心情比以宁更差,只丢下“问他”二字,便一个劲儿往前走。
饶是脚下营营逐逐,景以承仍闲不住嘴。他看向以宁,道:“问谁啊?”
以宁兀自深呼吸,方切齿道:“承仁君,劳烦您抬眼瞧瞧,此乃哪位神仙地界?”
景以承飞速回忆一遍宁佳与路上同他讲的故事,信心满满道:“地神!对不对?”
低头对上那双问“答对有奖?”似的眼睛,以宁恨不能给自己俩拳头。没能说服殿下将此人留在景安,简直是他平生第一大悔事。
宁佳与、步千弈和白歌行速奇快,多亏寺卿带路,后边三人才不至走岔。
穿厅过廊,前上方横着块茶棕木匾,匾上提着墨黑的“会客堂”三字,工整得体。
此地僻静清雅,一览无余。
堂间两侧设柚木桌椅,正中贴墙悬挂一幅大雪纷飞的画卷。
卷中所绘,即是他们起初经过的大狱门前景,以及身披戎装的少将与一袭嫣红的小女娘,紧紧相拥。
两抹色彩在大片的白茫中煞是抢眼,彼此交织,尤其漂亮。只不过彼时深冬,而今孟夏,几无可比之处。
踏入堂内,宁展不免记起那座极其奢靡的高门大院,心道,这里才是步千弈真正喜好的韵调。
淡泊出世,不染烟尘。
如此雅致,唯有一处瞧着不同寻常,也是景以承很早便想问的。
步溪王室待客之席,不论大小繁简,皆不似外州王室独设主位高高在上,则仅于席间左右两侧列座。
七州大典上作为步溪东道主的微王,亦是与各州君主同列就坐。
因着这布设,墨川王室颇有微词,认为步溪将三大州与四小州置于平起平坐之地,是为不敬。
次届大典,微王只好在大州君主的座上稍加点缀,添少许金银玉器。
怎料墨川满意了,琅遇却不舒服了。震王认为此举欺人太甚,称他们不要金玉,就要尊严。
想来下届大典,微王又得给小州君主的座儿添点能够彰显尊严的物件了。
景以承依然有问必达,碎步至宁展身旁,悄声道:“元兄,为何步溪的座席皆是此种样式?”
宁展斜了眼步千弈的背影,简明扼要:“步溪王室,不与人争,和光同尘。”
景以承迟钝地点点头。类似的话,宁佳与同他讲过。
纵宁展和景以承言语极轻,仍未逃过那位千里眼、顺风耳。白歌当即恭谦道:“多谢展凌君美言。不过,依微王陛下之意,示为‘众生平等’。”
对古往今来由于出身被外乡人欺辱的步溪臣民而言,众生平等,的确是祖辈毕生所求。
步千弈翩然回身,置之一笑:“父辈薄愿,诸君不必挂怀。”
既是世代人的心愿,何必闪烁其词,难道不该开诚布公地去说、去做、去追吗?思及此,宁展不禁腹诽步千弈又在装什么蒜。
立谈间,寺卿领着小吏恭恭敬敬地上了六盏清茶。
未待宁展反应,步千弈再度自说自话地引着宁佳与入席右侧中座,后面向众人,客气道:“各位不必拘礼,自行入座。”
说罢,他理所当然占下宁佳与右手边,儒雅端坐。
宁展见状顿步,不得不坐回宁佳与左手边。
好一个不与人争的步溪。
那置茶的小桌立在右侧,他便占下右侧。有这算计,不若直接在小桌上放几盏含桃冰酪,教宁佳与永远只向着他一人好了。
右座三位列席,左座依次是景以承、以宁、大理寺卿,白歌则扶剑立于步千弈身后。
寺卿陪笑半晌,也不见堂中哪位有开口的意思,十分知趣地请示步千弈。
“殿下,恕下官无能。嫌犯楚氏不服证人指供,坚称自己与墨川七位公子均受主犯迫害。农夫斗杀或成悬案,若就此审结,百姓们怕是不会买账。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步千弈神色不动,右手捏着碗盖撇茶沫,淡然道:“就此审结,不买账的百姓,兴许并非步溪人氏。”
言下之意,嘉宁与墨川的矛盾,干步溪何事?
至多是嘉宁人不顾步溪王法,恣意妄为罢了。横竖那些外州人也不是第一天如此轻视步溪。
宁展自然听懂了,但自入朝摄政后,他便不是今日帐、今日清之人。
那张易容的假皮,宁展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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