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真倏地睁开眼,凤眸抬起时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仿佛剑出鞘的刹那,无形剑气割裂了悄然下滑的竹叶。
“谁?”他声音冷冽,低沉中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翠竹丛某处细微地簌簌作响,像是被什么小动物笨拙地闯入又被吓跑开。
细碎的叶子里传来一声猫叫,虞时晚想装作猫混过去,可这点小伎俩根本没有糊弄住裴淮真。
裴淮真并未转身,只从寒潭中抬起手,中指食指并出,修长的两指间散着青玉的灵光。
未等主人唤出剑名。
青玉剑便从他两指之间出鞘。
只见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横空而出,那剑身裹挟着凛冽的寒意与落日熔金般的光泽,如一道冰冷的闪电直刺竹丛动荡之处。
虞时晚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一回身的功夫,那冰冷锋利的剑尖已直指她的眼睛,剑尖倒映在她的眼眸,定格在半空中。
“是我!”虞时晚睁大了瞳孔。
只一寸的距离,她能清晰感受到青玉剑裹挟着的寒意,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到过青玉的攻击力。
虞时晚的冷汗滴落,傍晚的阳光好像连同这寒意要将她灼烧了。
寒潭中的人一滞,随后赶忙收回剑诀。
那剑光骤然一偏,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收回裴淮真体内,没入灵府,这强行收剑的反噬之力猛地撞回他体内。
下一秒,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吐出,溅落寒潭中间,那团殷红的血色迅速在泉水中晕开,很快消散不见。他迅速用手指抹去唇边血迹,只留下一抹刺目的鲜红。
虞时晚紧闭着眼,过了一阵儿,她才睁开眼睛,她觉察到有人站在她的面前,遮挡住了那夕阳的光。
夕阳下,他站在她面前,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湿透的墨发凌乱地贴在额角与颈侧。
虞时晚看向他。
他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袍,被寒泉浸透的布料紧紧贴合着胸膛,清晰地勾勒出流畅而结实的肌理轮廓。水珠沿着紧实的线条不断滚落,蜿蜒没入松垮的衣襟深处。
暖金色的夕阳照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却与他方才冰冷的剑锋、以及此刻眼中未能全然敛去的痛苦寒意形成了极致而矛盾的对比。
他立于暮色与水光之间,湿发沾额,面色苍白如纸,但唇色却鲜艳,上面沾着血。
虞时晚抬头看着他的唇,下意识有些口渴。
“回去。”他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远处,“别呆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冷,这是虞时晚第一次听见他对她这么冰冷的语气。
可那冰冷的背后,似乎极力隐忍着某种翻涌的情绪,像是痛苦或者疼痛。
虞时晚很敏锐地捕捉到这点情绪的隐藏,她不愿放过这个或许能窥探他真实面目的机会。
她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有那么高洁到没有一丝污点的人,他一定如她想象地那般虚伪,那么或许现在就是揭开他虚伪面的时刻呢。
就在裴淮真转身欲离开的瞬间,她向前一步,拉住了他湿透的外袍袖角,“等等,我还有话——”
话未说完,外袍却先脱落了下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身影向下瞥去,那是一双修长均匀的双腿,望上看去,墨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上半身,只剩下宽阔的肩膀。
她或许现在应该就闭上眼。
但她没有。
那双眼睛里非但没有羞涩回避,反而闪过一抹直白的、近乎惊叹的亮光。
“美人啊。” 她站在远处,眼神直勾勾看着裴淮真,不由得把心里这句赞叹说出了声。
美人并未回头,掐了诀,白袍重新披在肩上,湿了的长发也被裹挟在外袍中。
“那个,美人,不是,夫君,我有话要跟你说。”虞时晚跟着他身后,拖着其实并不繁复裙摆,喋喋不休说着话,“我一下午都在写字练字,还把三字经都看了一遍,虽然还不会背,但是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进步了,对不对?”
裴淮真并未回应,一路上他都紧闭着唇,像是默默忍受着什么。
虞时晚跟在他后面,虽然看不见他的正面,但大概也能猜到他在忍受着些什么。
而且她对人的情绪一直有种很敏锐的直觉,这是她从小练出的本能,她能清晰感知到一个人脆弱面和阴暗的那面。
她猜裴淮真一定很想她现在离开。
但她偏偏不肯让他如愿。
“出去。”裴淮真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果然,他一定是受了什么伤。
不然凭借裴淮真的本领,他如果不想见到她,想避开她的话,大可以施个法诀自己离开,或者把她转移开来。
可他偏偏没有。
“为什么啊?”虞时晚眨着眼睛,无辜又受伤,“难道夫君是嫌弃我吗?”
说着,她眼泪好像啪嗒啪嗒就要滴落下来,“果然我到哪里都是要遭受嫌弃的吗?我知道我很笨,连字都写不好几个,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想让你开心。”
裴淮真没在说些什么,而是默认她继续跟着。
虞时晚勾起了嘴角,她就知道她赢了。
可那时候虞时晚并不明白她真正开心的不是赌赢这种成就感。
直到很多很多年,她才明白那时的开心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是有人愿意在乎她、心疼她的。
她那时赌的其实就是裴淮真的心软。
他会心软也会心疼她虚伪的眼泪。
可现在的虞时晚看不清这些。
她对人的黑暗和脆弱的那面敏感又锐利,可对于爱和善意,她又太过迟钝。
她跟着裴淮真走到了寒潭旁边的打坐台,一路上她都盯着裴淮真的脚踝,有水珠从他的脚踝处滑落。
裴淮真坐到台上,闭紧了双眼,好像是在治疗自己。
虞时晚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打坐修炼的样子,她注意到现在的裴淮真似乎很虚弱,有汗水不停从他身上流下。
“夫君,你没事吧。”虞时晚关切问道。
谁知下一秒她居然动弹不得,甚至开不了口。
有人进来了。
虞时晚看见那个黑衣服的人从她面前经过,好像并没有看见她。
“少主,夫人让我给你送来药。”黑衣人低下头。
“放在那里。”裴淮真道。
“少主怎么这么虚弱,难道没有跟少夫人……”
“闭嘴。”裴淮真打断了他。
“他闭什么嘴。”一道清冷而极具威压的女声自外面传来,音量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攫住了周遭所有的空气。
“我也想关心我的儿子为何如此虚弱。”随着话音的落下,一道身影缓缓步入寒潭之境。
来人身着深青色蹙金鸾鸟纹宫装长裙,裙摆逶迤,却丝毫不染尘泥。乌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凌云高髻,簪着一支的翡翠长簪,簪头一点寒光,恰似她此刻的眼神。
她容貌与裴淮真有几分相似,都生着一双锐利的凤眼,但与裴淮真那种仙人般的清冷疏离的感觉不同,夫人的这双凤眸随着岁月的流逝,并未显得柔和,结合眼角的纹生长出来的是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喙的雍容与锐利。
岁月并未磨损她的容颜,只将威仪深深镌刻入她的眉梢眼角。
她走进来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带着巨大的威压。她那双沉静无波、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淡淡扫过全场时,连风声似乎都为之凝滞。
黑衣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而虞时晚就呆在她旁边,她刚开始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也没有看见她。
虞时晚可以确定是裴淮真给她施了什么术法隐藏了她的气息,所以来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王令仪的目光落在石台上脸色苍白的裴淮真身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其中蕴含的并非全是关切,更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
“淮真,你需要给一个解释。对我,也是对裴家。”王令仪以裴家当家主母的身份说道。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裴淮真的身体依旧很虚弱,但他表现出来的语气却异常平静,“剑冢的邪气已经被我清理过了,下个月我会继续,你不用担心我会不负责任离开,我很清楚我身上的责任。”
“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王令仪眼神微沉,语气中透出明显的不满,“你新婚当日不将那女孩带来行庙见之礼也就罢了。”
她略作停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儿子的所有伪装,“你应当明白,我们为何要你娶她。东方家那点日渐衰微的势力,于我裴家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她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更低,“你该知道,最重要的是她蛊女的身份,你应该清楚,一个真正的蛊女,对你压制剑冢反噬、稳固修为,会是何等强大的助力!”
隐匿在一旁的虞时晚听见这段话后,心中猛地一悸,呼吸几乎彻底停滞。
除了她自己,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母亲虞音是蛊女世人皆知,但正因如此,虞音拼尽全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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