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东长这么大,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手足无措。
他被人群包围了。
最先赶过来的是周子琛跟楚主任,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但是明显,周子琛其实挺关心他的,还给他带了毕业证和学位证过来,而楚主任现在有些敬畏他。
说话客气得不像话。
直到这时,王腾虎才明白,跟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徐大东,而是楚主任的儿子楚劲雄。
也就是说……
从医院出来,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子琰跟楚劲雄两个人给算计上了。
无知无觉,像个蠢猪。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怔怔地看着楚劲雄:“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是人,我的心是肉长的!”楚劲雄不客气地质问道,“请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它是什么长的?再照一照镜子,问问你对不对得起你身上的军装!”
王腾虎沉默了很久,转身盯着周子琛:“是你告诉你姐姐的?”
“我?你想多了,我之前根本不认识楚劲雄,也没有认出吴旭东。”周子琛冷笑道,“承认我姐很优秀很难吗。蛛丝马迹都是她自己察觉出来的。你在她手底下做事,不知道她的本事?”
王腾虎彻底不说话了。
是的,他傲慢,他无知。
他以为周子琰是靠父母,才会年纪轻轻爬得比他高,站得比他远。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错得太离谱了。
他轻视了这个女人。
他也轻视了吴旭东。
更是低估了他们这对发小的感情。
他认命了,瘫坐在凳子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很快,又来了几个人。
一个女人冲在了最前面,齐耳短发,文艺兵的绿军装。
个头不算很高,一米六五左右,但身材修长,很有气质。
推开门的瞬间,夜风拂乱了她的心。
这么脏的院子,跟地狱有什么区别?
她可怜的小弟,居然沦落到了在垃圾堆里生活吗?
这简直让她窒息。
她扫了眼院子里的人,嘴上喊着“子琰谢谢你”,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吴旭东。
她从这个小弟的眼中看不到当年的天真和烂漫,只有遭遇劫难后的沧桑和不安。
是谁,是谁伤害了她的小弟?
吴星南不知道。
她扑了上来,抱着吴旭东痛哭不已。
哭够了,才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吴旭东下意识看向了周子琰。
周子琰看了眼南边的大门。
吴旭东明白:“是二姐吗?”
吴星南还能看不出来吗?
小弟根本不记得她了,可是她不忍心怪他,只当不知道是周子琰的提醒。
她擦了擦眼泪:“真好,东东还记得二姐呢。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你姐夫,江布尔。”
江布尔个头挺高,一米八多点,不过在妻弟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他笑着跟吴旭东握手,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东东,泥嚎!”
吴旭东笑了:“姐夫不是姓江吧?”
“不是,这是维吾尔族的名字,智慧、聪明的意思。”吴星南又把两个孩子叫过来,“这是你外甥女阿依莎,外甥依明。”
两个孩子立马脆生生的喊了声小舅舅。
吴旭东下意识掏了掏口袋,想给两个孩子一点见面礼,却只掏到了两块怡口莲,半包黄鹤楼。
实在难堪,只得扭头看向了周子琰。
周子琰赶紧拿了两张一百的塞给了吴旭东,还不忘周全他的面子:“怪我,借了小东的钱去买鞋,忘记还他了。”
吴旭东怎么忍心!
这会让他姐姐姐夫怎么看她?
立马澄清:“谁都知道我没钱,别为了我贬损你自己。这钱算我借你的。”
周子琰无奈,只好笑了笑。
吴星南哪里肯要,说什么也要把钱还给周子琰。
周子琰劝道:“小东是做舅舅的,第一次跟孩子见面,你不收,他能自己怄自己好几天。收了吧。”
吴星南无奈,只好把钱塞给孩子。
转身自己也掏了两百给吴旭东:“拿着,姐给你的零花钱。”
这样也好,周子琰劝吴旭东收下。
钱是收了,转身又要还给周子琰。
周子琰不肯要,又给他掏了几张:“等会我大哥跟燕西哥他们过来,还得再给几次,拿着吧。”
吴旭东心里难受。
这算什么。
即便他知道她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他也受不了。
直接把钱塞她手里,拉着她去了西屋。
关上门,他背对着门板,问道:“孩子很多吗?”
“你大哥两个女儿,超生了,怕罚款也怕丢工作,老二户口报在了农村亲戚家。”
“还有呢?”
“我大哥家也是两个孩子,他老婆是蒙古族的,不受计划生育影响。”
“还有?”
“你三姐跟我二姐都是工作狂,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那还好。”
“不过我大表哥安正则也来了,他有一个孩子。龙凤胎表姐安玉成也来了,她也有一个孩子。还有你姨表姐安小蓓,就是你小姨改嫁带过去的那个,也有一个孩子。”
周子琰列举了一大堆。
吴旭东头疼。
“不给了,没钱。”吴旭东不想欠她太多。
周子琰却坚持:“拿着。你要是心里不踏实,你打欠条吧。”
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小东太敏感太自卑了。
这么多钱,他拿着心里肯定不踏实。
那就打欠条。
哪怕身在困境,也不要让晚辈看到他的狼狈。
否则,日后晚辈回忆起来,脑子里想的是——我那个小舅舅/小叔叔,穷酸抠搜,上不得台面。
她不要别人轻视他。
拉着他的手,说什么也要让他把钱拿着:“我不收利息,你慢慢还。”
“我要是还不上呢?”可以拿我自己抵债吗?
可是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只得转身,背对着这个好心的邻家姐姐,不想让她窥探他暗藏的心思。
周子琰认真想了想:“那这样,我家里养了很多花花草草,但是呢,我经常不着家,你回去后有空帮我照顾一下。一次二十,多照顾几次不就两清了?”
“两清?我不喜欢这个词。”他不要跟她两清,这辈子都没办法两清。
周子琰无奈,搓搓他的头发:“好,不两清,那你又不愿意欠着,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讹上她了,一辈子的。
他说不出口,却在她准备抽手的时候拽住了她。
“怎么了?”这个邻家小弟虽然不难懂,然而周子琰有时候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提醒他,“你二姐他们大老远赶来,咱俩一直不出去不太好。而且我二姐跟你三姐也快到了。”
那又怎么样?
是她找到了他,不是他们找到了他。
拉扯他逃出泥潭的人,他只认周子琰,只有周子琰!
吴旭东紧紧摁着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
那里跳动着一颗火红的心脏。
年轻,炽热。
却又苍老,寒凉。
没有她的时候,跟行尸何异?
有她的时候才能回暖。
他不想再做行尸了。
他想炽热的活着,他想要明媚鲜艳的快乐。
他知道,只有她有这个魔力。
那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哪怕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也想倔强的,长久的,独占这一份温暖。
趁着别人还没来,趁着这里只有他和她。
立于危墙之下又如何?
身陷瓦砾之中也无妨。
只有现在,才是纯粹的。
不是因为他有了体面的身份。
也不是因为他们有了双方父母的交情。
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
伤痕累累,不堪又穷困的男大学生。
他用力,再用力,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什么等自己赚了大钱再开口。
什么等自己配得上她了再追求。
不,他受不了。
一刻也受不了。
一想到他的父母马上就要到了,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到吴家,未必可以随时随地见她,他就难受。
更难受的是,一旦她结束了寻找他的旅程,回到原有的生活,也许很快就被其他的异性青睐,追求。
他无法接受,绝不接受。
心里像是矿场坍塌,每一根血管都被压住了,只能烦躁地嚣着:难受,难受,难受。
他不想陷入被动。
也不想给别人近水楼台的机会。
天知道部队一大半都是男人。
个个比他体格好,人人比他有朝气。
他真的没法比。
只能自私又卑鄙的,趁着她还心疼他。
在她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溺水的水鬼终于不管不顾的缠绕上来:“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是吗?”
“不,我还得去军工厂看看那批声呐,回去后下水调试,估计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上来。”周子琰原以为这次要耽误好几天,没想到两家长辈一出手,事情就以雷霆之速推进了。
明天肯定就可以走了,起码她可以走了。
吴旭东很难受,摁在心口的手心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体质差,很少出汗,也讨厌出汗,可是现在,他顾不得。
握紧心口那只女人的手,他丝毫不舍松开。
犹豫再三,还是难以启齿,只能旁敲侧击:“回去会有人介绍你相亲吗?”
“不知道啊,介绍了也没空啊。怎么,你真想给我介绍啊,你这都问了好几次了。”周子琰笑了,“小东,急什么,回去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养好身体,以后再替我操心。”
又是这样。
吴旭东真的伤心了。
“周子琰。”一声全名忽然从他口中蹦出。
周子琰有些懵:“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是真的不懂,还是看不上他?
他不知道。
但他渴望答案。
长这么大,头一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一个肯定。
不畏鄙夷,不惧嘲笑。
跟他脆弱的自尊心完全背道而驰。
但他还是说了,声音轻得像一声自嘲:“周子琰,我想跟你结婚。”
因为你太好了,我想把你据为己有。
从此,黑夜不再可怕,凛冬不再荒凉。
一个人的世界不再是孤独的,因为心里有她。
连呼吸都变得暖暖的。
他想放任这份贪婪的私心,他想永远留住这样的暖。
再也不放手。
这让周子琰有些意外:“小东,我不想害你。我经常下水,有时候可能一个月都跟你见不上一面。你会很孤独的,这很痛苦,很折磨人。小东,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不想看你吃苦。”
可是,爱一个人怎么会是吃苦?
就算表面微苦,也是入口即甜的。
只要心甘情愿,那就是回味无穷的甜。
他抱住了周子琰,抱住了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这一缕甜:“我不觉得苦。”
“小东……”周子琰笑了,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真是个没苦硬吃的傻子。你见过军嫂吗?她们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作为女兵的配偶,只会更加不容易。因为没几个男人会带孩子,也没有几个耐得住寂寞。”
“我不一样。”吴旭东不想听,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一腔真心。
火红滚烫的真心。
他把它捧出来,献给她,希望她收下。
周子琰还能说什么。
掌心传来强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振聋发聩。
那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在笨拙的向她示爱。
哪怕这份爱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出于报恩,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爱。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像她对小东的念念不忘,源于他儿时的天真烂漫。
爱的诞生,没有高低贵贱。
爱的萌芽,不惧荒土戈壁。
她收下了,只要他开心。
伸出另一只手,她再次搓了搓他的头发:“那就证明给我看。吴旭东,做我的配偶会很辛苦,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清楚。”
“不需要。”孤独的行者已经深思熟虑,他只有一个问题,“我的身上全是……你会不会不喜欢?”
“不会,永远不会。小东,听我的,回去后好好考虑,别急着做决定。你会有很多爱你的人,也会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多看看,多接触接触,我不想你吃亏。”周子琰不想看他冲动之下做决定。
婚姻不是儿戏。
结果他生气了。
一把掏出她塞给她的钱,一分也不要了。
拍在桌子上,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徒留周子琰默默叹气。
脾气真臭,之前还好意思说她呢。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出去后,吴旭东找他二姐借了点钱,等会包红包。
虽然他二姐不是很富裕,起码可以意思意思。
总之,周子琰的钱,一分也不肯要了。
很快,两人的二姐和三姐分别赶来。
吴巷北个头矮一点,一米六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穿着黑色的喇叭裤,粉色的蝙蝠衫,看起来文邹邹的,结果她最是活泼,抱着吴旭东痛哭几声后,便拉着他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有女朋友了吗?”
“人家看不上我。”
“谁呀?姐替你收拾她?”
“不用。”
“听周叔叔说,你上大学了?”
“嗯,毕业了。”
“什么专业?”
“电气工程。”
“哎呦,不错哎,回头让周叔叔帮忙,给你——”
“不用,我自己会找。”
“生气啦?”
“……”
“东东,你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三姐,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话唠。”
“哈哈哈!我家东东还记得我呢!真好!”
“三姐,你不渴吗?”
“不渴!你渴吗,我跟蕾蕾姐带了瓶装水!”
“不用。”但他担心周子琰渴了,毕竟王家的东西那么脏,随即改口,“喝点也行。”
吴巷北拿了水过来,他却没喝,拧开后递给了周子琰。
周子琰没要。
生气了。
看看谁的脾气大,切!
吴旭东只得拽过她的手,说什么也要塞给她。
气得周子琰故意把水摆在了桌子上。
对不起,就是不喝。
一旁的安小蕾了然于心,忍着笑,劝道:“子琰,你嘴巴都干了,喝点吧。不然等会爸妈来了该心疼了。”
这话最管用。
周子琰孝顺,最是心疼父母。
赶紧拧开,喝了半瓶。
刚放下,就被吴旭东抢了过来。
直接拧开,仰头就喝。
周子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搞什么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不害臊啊!
不害臊!吴旭东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就爱喝她喝过的,她管不着。
他把剩下的全喝了,一滴不剩。
安小蕾看着这两个幼稚鬼,憋笑憋得难受。
有意撮合,便拿出来一张小时候的照片。
“小东还记得在海岛的事吗?看,这是咱们两家十二口人的合照。你在我们家这里,闹着要子琰姐姐抱,不肯要你哥哥姐姐抱。”安小蕾把照片递过去。
吴旭东老脸一红,原来他从小就会耍无赖。
谁家做弟弟的会这样,拍合照的时候居然跑到别人家去,把自己的哥哥姐姐扔在一边。
真不害臊。
可是……
可是周子琰也没有拒绝他啊。
他又看了眼,三岁稚童赖在别人家姐姐怀里,把人家亲弟弟周子琛挤到了边上,笑得格外灿烂。
偏偏脸上还挂着泪,正好被阳光亲吻,像两颗璀璨的钻石。
他有些难为情,厚着脸皮问道:“这照片还有吗?”
“有,你子琰姐姐那里还你跟她的合照,就你们两个人的。她找报社杂志社登的寻人启事,就是从你们三岁的合照上裁下来的。”安小蕾说着递了一张报纸过来。
泛黄的老报纸,有着岁月的沧桑。
上面的日期,远在十七年前。
原来周子琰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找他了。
他忽然有些惭愧,他有什么资格跟周子琰赌气发火,她也是为了他好。
怕他只是一时冲动。
怕他吃亏。
她是在乎他的!
不禁起身,走到周子琰面前,拉着她的手,想说抱歉,却开不了口。
心口涩涩的,却又透着张牙舞爪的甜。
被偏爱的甜。
看,她没有松开他的手,他还有机会。
他握紧了这双略显粗糙的手:“姐,我听你的,一个月。不生气了,好吗?”
周子琰叹了口气,她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找回来的小祖宗,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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