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从素朴的屏风后退出,连忙走到皇帝跟前躬身答话:
“回禀陛下,靖妃娘娘所受多是瘀伤和擦伤,敷药后不出三日就能见好。微臣在汤剂中添了几味补气安神的药材,调理身体也有益处。”
“开的什么方子?”
见皇帝突然发问,御医俯首,流利答道:“是逐淤汤。里头的当归,生地,枳壳和桔梗都是药性温和的,不会与外敷的膏药冲撞了药性。”
御医站着的时候皇帝已将他奉上的膏药查看了,又问道:“怎么是你来?太医院的王太医呢?”
王太医医术精深又德高望重,是太医院里资历最深的,从前先帝召他次数最多。没想到现在新皇帝刚登基就如此了解。
御医心中也有三分惊讶,突然又想起什么,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他偷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波动,只能含糊道:“王太医……前些时日已经过世了。如今太医院是微臣师傅,张太医管理。”
梁衡听到御医的回答,心沉了一下,并不感到意外,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刚站起身往里走,一下看见自己衣摆上还沾着血,立刻一顿,转了脚步的方向,一边吩咐宫人。
待他站在铜镜之前,见到一张高鼻深目、英气威严的脸,面色顿时一沉,那略显赤红的眼瞳显得更危险了。
梁衡直接略过取来换洗衣物的宫人,径直进了高容的寝殿中。
“陛下。”小桃向梁衡行礼,站在床帐之前微垂着头。
她穿着素色窄袖的宫裙,手上娇嫩,过去是皇长公主贴身侍女,自然也没干过重活的。只是如今垂下的衣袖被水洗得发了白,衣服也不大合身了。
瞧见皇帝身上的血痕,小桃心中惶恐害怕,那张讨喜的圆俏脸蛋也僵硬了几分,连皇帝多番示意都没看见,仍直愣愣挡在床前不动。
见梁衡拧起眉毛,一只冷白细腻的手从帷帐后轻轻握住了小桃捏得发白的指节。
“你这丫头,可又忘了替本宫去补那只簪子。”高容语气轻淡,小桃恍若一只受惊的兔子逃到门口,回头看了看靖妃,把门掩上了。
梁衡这才坐到床边,往桌上一摸,才想起药碗已经被小桃端出去了,只得捏了一下手上的象骨扳指。
扳指转了三圈半,梁衡先开口了:“......身上伤如何了?”
话说一半,又想起张太医还没走远,自觉不妥,又说道:
“先前那些宫人以下犯上,已让人处置了,后面再差一批听话的过来。栖霜殿窄小,陈设也旧,倒是还有几处宫苑,你可有喜欢的,朕命人打扫整理出来便是。”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小桃伺候臣妾久了,再来旁人也不适应。臣妾喜安静,住在栖霜殿平日也素无人打扰的。”
高容语速慢,梁衡却知道她拿定了主意就绝不更改的,一时也没了办法。他没有办法对上那双从容坚定的眼睛。
帷帐内静默了一会,梁衡又听见她说:“陛下可用午膳了,要在臣妾这用吗?”
一听得臣妾二字,梁衡像心里被钉了一个眼,有种莫名的刺痛感,便说不了,然后准备离开。
梁衡连走出三步,只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应是高容又重新躺下了。
沉默的隔阂与陌生横在两人之间,梁衡踏在阳光下却有些热泪盈眶的欣喜。
至少他和高容都还活着,能活着才能说其它。
梁衡背对着一片阴影,又想起来方才瞧见室内墙上挂着的一把火焰纹镶金铁身匕首。自不必说刀柄底部也必定刻着巡龙的徽记和独有的编号,以表明主人的身份。
他想起方峤阴影中的脸以及他对方峤最后的嘱托。
此时,一阵微妙的颤意落在他心弦上,恍若细风拂过御花园的梧桐叶。
这种感觉来自于高宣,以及他记忆中站在梧桐树下的高容方峤二人。
皇姐会知道什么吗?关于方峤的背叛。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她默许甚至参与的。
死而复生的亡魂灼烧着自己鲜活的心脏,那些憎恨和不甘烧出了令人牙根发酸的怪响。
但是门已经关上了。
落日被吞没最后一丝余晖,排列如长龙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燃起,照亮了一张张满怀愤懑的脸。
燕国的大臣们身着齐整朝服聚集在午门外。他们自然地分成两队,一队是从前的齐臣,一队是从洮州跟着梁衡起事的亲信,此刻都穿着同样的海水江崖纹的黑色朝服。
陆金诚站在齐臣队首垂眉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很快,队伍里就跳出来一个语调愤然的臣子。
“从前齐炀帝暴虐无道,滥杀臣民,终致灭亡!如今陛下也要效仿那炀帝吗!”他指着对面神色各异的人群,大呼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当初跟随陛下的忠臣。但如今我们共为大燕臣子,陛下如此行事,诸位,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寒心?”
“死在陛下剑下的人,就没有诸位的同僚和部属吗!”
一点星火很快便点燃了沸腾的人群。群情愤然中,袁承远冷眼看着那个慷慨激昂演说的大臣,不知听进去几分。
他本是梁衡军中的副统领,立下不少血汗功劳。再加上,袁梁两家本就相识,梁衡甚至可以说是他半看着长大的。两日前袁承远接到报告,得知梁衡在宫中滥杀士兵时,拍裂了一张老榆木的书案。
他越来越看不懂梁衡了,还是说,至高无上的权力会让人性情大变?
袁承远脸色更沉了。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与其不知哪日就平白无故地枉死,倒不如……!
“都住口!陛下岂容你们妄议!陛下杀的不过是你们那些不忠不义之臣,为国除害罢了。”
一个强硬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敲落,袁承远这才惊觉紧握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一分了。
说话人正是他的侄子,袁景修。
袁景修年岁十五,才束发不久,已随他叔父在军中磨砺好几年了,身上混杂着军人的杀伐之气。这头幼虎怒目冲冲地瞪着作乱的群臣,好像随时要亮出爪牙。然而毕竟年幼,在场稍有资历的人有哪个能受用他的威胁?
当即就有人嗤声道:“你们我们?袁小将军分得清楚,陛下也这般想吗?”
又有人接着阴阳怪气道:“只是原来你们长流军中也尽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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