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周歌村显得格外静谧,又或许该说只是她们这一块格外静谧,在村子的正中心,冲天的火光升起,隐约有些喧嚣传来,一同带来的还有烧燎的火星子。
村里没有给她们安排住宿,但吴杪却已经自来熟的去了这进院子的里面收拾了一张床出来。
谢明琼原本以为那老太太是依味的奶奶,可实际上她只是村里的大祭司,村里人的迎来送往她都会参与,那双沧桑的眼睛不知已经见过多少个独自往外闯的小女孩,又迎接了多少回到故乡的女孩,她为她们拂去肩头的灰尘,为她们潜心祝祷,可这个世界总有无数的意外,是大祭司也无法控制的。
谢明琼眨了眨眼,她盯着时不时飞来的火星,似乎又听到了白天在竹筏上听过的那首小调。
身后传来吴杪的脚步声,她说:“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回去。”
谢明琼却只看向沉默的群山之中,她低声问:“那你呢?”
“我要过去一趟,”吴杪系好了冲锋衣的拉链,村子里入了夜之后就变冷,得加层衣服才能扛得住,她顺手还丢了件毛绒外套给谢明琼,“你不想动,就在这里等着,一个小时我就回来。”
“这一个小时你就不怕我乱走了?”谢明琼有点儿好笑的问:“突然对我这么放心,我还有点不习惯。”
吴杪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她突然转身回来,认真的把外套为她穿好,在系拉链时还不忘提醒,“抬头。”
拉链被系到了顶,夹到了谢明琼的一缕发丝,她还来不及拔出来就被吴杪一把拉起,拽着向前走去。
“你干嘛?”谢明琼不妨,一个踉跄险些跌到吴杪身上,她想往回抽手,却被吴杪握得太紧,“放开我!”
吴杪没有理会她,很快拉着她走出了小院,原本还悠闲溜达的母鸡被她们的快速行进吓得扑棱着翅膀往别处飞。
“你说得对,”吴杪一边走一边说:“还是带着你一起走比较放心。”
“我只是在假设,不是真的说我要出去乱走,”谢明琼有些崩溃的说:“你不需要把我每一句话都当真。”
吴杪骤然停了下来,谢明琼撞到她背上,脑袋几乎埋进她颈窝里。
吴杪扶住她,然后后退了两步,黑夜里,她的眼睛带着些复杂的情绪,难得认真的说:“我分不清你哪些话是在开玩笑,哪些话是真的,这一路上,你的玩笑话说了很多,可只要有一次你不是在开玩笑,那我就会来不及找到你。”
谢明琼微愣,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吴杪的眼睛里竟然看出了一点无奈,可转瞬那点无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她的错觉,吴杪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吴杪。
谢明琼咬了咬唇,从前做什么都要委婉给对方留点面子的人,此刻却脱口而出,“那你只有砍断我的腿才能杜绝这种事,只要我还有自我意识在一天,我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待在你的身边,现在你可以强迫我跟着你,可今后呢?你去工作了呢?难道也带上我吗?”
吴杪闻言若有所思,在谢明琼以为自己终于说动她一点儿了的时候,她却点头肯定道:“可以。”
“你说什么?”谢明琼错愕。
“我说我可以工作的时候带上你,就像现在这样。”
“可我不要!”她恼火的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只想待在家里,做我自己该做的,想做的事。你的工作只会让我恐惧,我受不了每天都面对尸体,我也不喜欢东奔西跑!”
“你该做的事,你想做的事?”吴杪突然往她面前逼近了一步,她凝视着她,近乎逼问:“是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里喝酒吗?是不吃饭搞垮自己的身体吗?是每天抱着吴蔺如的照片躺在沙发上哭到快要脱水吗?你要是真的出了事,除了我有谁给你收尸吗?”
谢明琼张了张嘴,有一瞬间,被吴杪说中的难堪和她提到吴蔺如的刺痛铺天盖地袭来,击垮了她所能尽力维持的最后一丝和平。
“为什么你提到她,一点痛苦都没有?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自然的提起她?”她眼中含泪,怒气冲冲,哽咽道:“我抱着她的照片哭有什么问题吗?我怀念她,追忆她,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出了任何事,我都可以为自己负责,我死了也是死在自己家里,自己的沙发上,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收尸,包括你。”
“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可与吴杪对视时,那股憋了一整天的怒火还是蓬勃的喷涌而出,仿佛想要将自己和吴杪通通烧为灰烬。
她理解不了吴杪为什么一定要像放风筝一样拽着她走,连日来的痛苦和情绪起伏已经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别人递来的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救赎,而是负担。
吴杪更是不给她任何拒绝余地的负担。
“你说完了吗?”吴杪沉默良久后再一次拽着她往前走,“我们走吧。”
“你听不明白吗?我要你别靠近我!”谢明琼大声说道。
“可吴蔺如让我看好你!”吴杪也大声回答:“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吗?嫂子?”
谢明琼泪如雨下,她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又打进了棉花里,竟然无力还击,心口像是破了个洞一般,痛得要命。
吴杪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油盐不进,无论是好好说话还是吵架,她都会有不同的方式来应对,令人不知该如何回答,谢明琼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是什么。
在她尚未想通该用什么去回应时,她只能认命的跟着吴杪往前走。
这一路安静得过了头。
谢明琼的眼泪干了,她默不作声的将视线扩散向四周,她竟然还能在脑子里想,如果没有喝那碗粥,大概她吵不出这么大的声音就已经昏厥了。
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在极度愤怒之下对吴杪说了什么。
“对不起,”她别过脸,哑声说。
哪怕她和吴杪接触不多,却也知道曾经两姐妹相依为命着长大,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她没有资格去质疑吴杪对吴蔺如的感情,那是人在不理智下的昏话。
“谢明琼,到了。”吴杪没有回答她,只提醒道。
谢明琼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这才注意到那架起的篝火已经近在眼前,这是属于依味的告别。
她穿着她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衣服,躺在篝火中,安静的听着亲人们对她的不舍。
如果这个世界有灵魂,她或许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在充满爱的氛围下离去。
吴杪与她并肩站在边缘,静静旁观着葬礼的举行。
依味的母亲小姨和姐姐在啜泣,大祭司在念着她们听不懂的悼文,火舌卷走那一张张写满祝福的纸张,燃烧殆尽。
谢明琼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葬礼。
震撼到她甚至收起了心底奔涌的情绪,也沉浸到了这一刻的肃穆中去。
没有人说话,大祭司的声音洪亮又沧桑,像是从远古传来,她抬手触碰依味的额头,为一名从出生起就被命名为——强壮的母牛——的小姑娘送别,祝愿她的灵魂将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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