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文/温又野
2023.10.19
2023年九月底，南市美术馆。
晚上七点，气象台预告了一整个九月的雨终于倾泻而下，甘霖洗涤整座城市，似乎也预示着要彻底将夏天带走。
这场雨落得特别激烈，窗外狂风大作，被击落的树叶在地面卷成一个个小漩涡，转速快得出奇。
美术馆隔音很好，窗外再恶劣的动静也像一场默剧，只能看到暴雨碰撞后在半空形成水雾，烟雨蒙蒙，路灯透出的光都被模糊化。
馆内因雨天而变得闷热，帮忙搬画的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唐乐瑜也感到身上发黏。
她将窗户开了个小缝想要透透气，不料风力难以抗衡，随着一阵呼啸，窗户被冲开，风裹着暴雨闯入室内。
她穿的是一件吊带裙，黑色绸缎的单薄面料，除了好看没任何防冻作用。
冷风直面逼近，雨水重重打在她小臂上，原本放松的皮肤上立刻竖起汗毛，不禁打了个颤。
工作人员恰好经过，手上还没来得及装起来的画被雨水浇了个彻底，眼睛因这意外瞪得滚圆。
“唐小姐......”工作人员惶恐叫她。
动静发生在须臾之间，窗户已经被唐乐瑜重新关上，空气恢复寂静。
她看着被定在原地的工作人员，示意对方将画放在干净的地上：“没关系，看看里面有没有湿。”
唐乐瑜上学时的梦想是做漫画家，大学选了美术专业，毕业后又改了想法，作为和漫画家有一字之差的画家活跃着。
但单纯画画办展参加活动对于她这种高能量人类来说略显单调，她前段时间又有了创业的想法，找了人脉资源创建了自己的插画艺术品牌，主要开展文创、潮流玩具、原创品牌IP设计与一系列延展类业务，刚刚步入正轨。
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提升品牌热度，她借家里的关系结识了南市美术馆馆长，为自己争取好久，终于通过层层审核得到了在市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的机会。
这次展出的画一共二十五幅，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代表作，只有一张是不怕雨淋的印刷版，其他都为遇水会晕染的原版水彩画。
对于画家来说，每幅画都是独一无二的，过了当时的意境，哪怕一比一临摹，也不会再有同样的感觉。
所以唐乐瑜心里有些忐忑，怕因自己的失误毁掉精心绘制的画作，她和工作人员一起蹲下，撕开裹在画上的白纸，线条与色彩露出来。
好巧，正好是印刷的那副。她松了口气。
这是她刚大学毕业时画的一幅秋景图，图案有些许猎奇，艳阳晴空之下，长了五官的梧桐树高耸入云，如蛇的腰身一样柔软扭曲的小路不见尽头。
在画的最中间，一个模糊的小人被不该出现在此的乌云阴影覆盖，各种冷硬尖锐的黑线缠绕着他，无处前行。
遭遇雨水后，水珠渗入纸内，将经过的地方颜色染得更深，延伸出蜿蜒的线条，小人的脚下像是多了更多选择。
画的含义就这么变了。
雨滴留下的湿意似乎还留在胳膊上，唐乐瑜汗毛诡异立起来。
她在艺术表达上有些拧巴固执，不太能接受“天意”将自己作品思想纠正，于是稍皱眉头，松开画说：“这张不用处理了，直接丢掉就行。”
工作人员惊讶：“啊？”
唐乐瑜没再解释，站起身寻找助理：“我晚上有事，待会就走。这边你来交接，负责把画运回工作室，一定要注意防雨。”
“好的小瑜姐，交给我就好。”
暴雨往往急且短暂，换了个衣服的功夫，就已经彻底停了。
晚上有个晚宴要参加，唐乐瑜提前在休息室准备了条礼裙，是条浅灰色挂脖长裙，没什么亮点，但等她将长卷发扎成丸子头，露出光洁单薄的背与线条流畅的脖颈，普通的面料也在她出挑的气质下显得贵气不少。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她点开看了眼，离开美术馆。
秋分已过，又添了场雨，室外的寒气正浓。
街道上没什么人，两侧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路灯昏黄的光影漂浮在半空，很有“寂寥悲秋”的味道。
一道灯光从西边打过来，熟悉的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她面前。
司机从驾驶位下来，叫了声乐瑜小姐，帮她打开后座的门。
唐乐瑜上了车，一旁的唐乐衍脸色微漠，朝她勾起笑容就算打过招呼。
唐乐瑜习以为常，问：“不是说工作忙没时间吗？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唐乐衍言简意赅：“正好经过。”
唐乐瑜闻言不悦：“只是顺路？”
两人是龙凤胎，但除了唐家人身上那股傲劲儿与淡然以外，相似之处极少。
作为唐家唯一的小女儿，唐乐瑜所获得的宠爱难免比唐乐衍多一些，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有家族撑腰，拥有张扬的资本，人生自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是南市出了名的娇蛮公主。旁人与她说话要带上三分惶恐，因为保不准大小姐会在什么时候挑刺，嘲讽几句来。
而注定接手家族事业的唐乐衍则与她的明媚灵动截然相反，性格更加内敛，气质冷冽，不像她心直口快，虽也有威严，但会将压迫感会收一收，维持表面的和善。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唐乐衍微笑解释了句：“今天接从美国调来负责研发部新项目的经理，他恰好住这边，我送他回去后没留，赶紧就来接你了。”
唐乐衍本硕都在美国读，实习期间也就职于盛唐在美国的智能科技分公司。6月毕业后又回国入职盛唐集团旗下的研发子公司未来科技，担任法人兼总经理的职位。
未来科技主要以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业务为主，是唐父关注国内行业动向，以摸索试探为主要目的创办的。
但公司业务开展近五年，一直没做出什么实绩，发展艰难，甚至被传出“盛唐如今开始走下坡路”的新闻。
盛唐几十年基业，前身是由唐乐瑜曾祖父初创的唐氏商贸公司，后经几次波折与发展，到了她爸爸这代才将目光聚焦于互联网，更名为盛唐科技。
唐父眼光独到长远，直觉也比他人敏锐，顺应时事带领集团开展不少其他零售、外贸以及仪器仪表业务，渐渐稳固了地位，成为南市当之无愧的龙头家族企业。
下坡路是走不了，内部却斗得不可开交。
如今的集团董事还是爷爷那辈人，一群老资本家在只有拼命往高处走才能生存的时代杀出一条血路，经历了各种新旧更迭后，传统古板的顽固思想也被留了下来，骨子里全是自负和优越，对未来科技也嗤之以鼻。
他们只想留在舒适区养老，把自己辉煌的事业史一起带到坟墓里去，而不是让现在这些没用的年轻人在行业竞争激烈时去探索什么新技术，与成熟企业撕斗，在他们的骄傲作品上留下洗不去的污点。
这也是未来科技举步维艰的原因，上一任总经理是职业经理人出身，普通家庭，没有后台，导致在任时常常被那群爱看人下菜碟的集团董事们联合针对，集团不愿意放权，却卡着各种项目，在会议上又批判他不作为，有故意打压的意思。
对方无法接受被这样对待，顾不上信誉受损甚至被业内封杀，毅然毁约选择离职。
唐父爱才，体面放了对方，也在这场闹剧中有了清扫集团守旧派的想法，意识到集团急需新鲜血液，顶着压力让刚毕业的唐乐衍接手未来科技，将公司部分优质年轻人才与资源转入他这边。
唐乐衍从小作为盛唐下一任接班人培养，心思早熟，底气足，杀伐果决，确实镇得住场。
可仍旧避免不了被人质疑不服，调入公司的高层心有不安，怨声载道的事唐乐瑜也有所耳闻。
拉拢人心获取信任是每任领导的必经之路，但凭他的性子，怎么会放下身段亲自去接总部派来的“人才”。
唐乐瑜抬眼感叹了句：“你的时间价值连城，对这位经理却有接有送啊？兴师动众，这人来头不小......”
她声音越来越缓，说到后面，几乎听不到。
唐乐衍唇角弧度更深，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骨相更具英气，常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加上最近工作一团乱麻，眉头就没舒展过，今天却满脸悠哉，好似峰回路转，一切糟心事都迎刃而解了。
唐乐瑜莫名又想起那副被洇湿的画。
被唐乐衍这么看重的人，高中还真有一个。
不过高考第二天对方就不告而别去了盛唐美国分公司工作，六年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可他和唐乐衍都在美国，任职公司也是一家，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的销声匿迹，只不过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而已。
脑海中想到一种可能性，唐乐瑜表情渐渐沉下几分。
窗外的光景正在迅速倒退，她问出了正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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