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沉默中,还是周子斐先一步打破了安静。
他轻咳了一声,接着语气轻柔地开口:“盛老师,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有点不习惯,我们聊聊天吧。”
盛嘉听闻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身旁的人,借着窗帘缝隙漏出的一线微光,他发现周子斐平躺着并未看他,似乎也有些紧张。
原来不止自己这么局促不安。
他慢慢转过身,小声问:“你想聊什么?”
“盛老师为什么喜欢睡在客厅?”
“一个人在看不到天空的地方睡,我会觉得很压抑。”
盛嘉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问题从前余向杭也问过他。
有时候余向杭加班要很晚才回来,盛嘉一个人睡在房间会心慌到喘不过气,于是他就会睡在客厅。
余向杭看到他不睡房间睡客厅,起初是心疼地说以后会早点回家,后来则是不满地问盛嘉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给谁看。
盛嘉曾以这样的回答解释过几次,余向杭则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在某次不耐烦地说他不想了解盛嘉那些小情绪后,盛嘉便再也不解释了,余向杭偶尔要加班也会直接选择睡在公司。
面对盛嘉为什么不回家的询问,他说:“我不想回家看你睡在客厅,一副好像我做错了什么的样子,明明是你看我晚回来就总耍小性子,那既然这样,我干脆就不回来好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盛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在那段时间就已经发现余向杭的变化。
但当时他对余向杭的信任仍保持着惯性,以至于觉得他们走向疏远是自己的错,才会抱有愧疚地接受了余向杭的不归家。
“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吗?”
周子斐温柔地试探,他语气里的关心掩藏得很好,可心思细腻的盛嘉又怎么察觉不出?
盛嘉想,周子斐真聪明啊。
他没有讲述过自己的过去,周子斐却从他身上的疤,从盛千龙找上门的事,从那天警局的只言片语,就理解了他遭受的伤害和痛苦。
当一个人背负沉重的包袱走得远了久了,是会累的。
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哪怕有人只不过从他的肩上取下包袱看一看,也能够轻松片刻。
怀着只要能够轻松一会儿的希冀,盛嘉慢慢开口。
“小时候被盛千龙关在地下室,只能透过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窗户看外面,但每一天、每一天,看到的只有地面上路人走来走去的脚。”
“从那里出来后,就变得很喜欢看天空,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就更喜欢了,这样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孤单,至少我仰望的是很漂亮的天空,还有云朵、星星陪着我。”
“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仰望着别人会带起灰尘的鞋子,数来数去,所有人都是匆匆走过,留下的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这些话盛嘉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他怕自己心里沉重如山的悲伤,在别人听来不过轻若鸿毛,更怕被不耐烦地甩开。
周子斐沉默地听着,在盛嘉说完后,他依旧一言不发。
正当盛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要解释自己不过随便说说,让周子斐不要在意时,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周子斐用力扣住盛嘉的手,将那微凉的五指紧紧收拢在掌心。
“别害怕。”
“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会成为被抛下的那个人。”
盛嘉听到周子斐沙哑的声音这样说。
鼻尖蓦地一酸,眼眶也在发热。
他心中最先涌起的,却是不明不白的怨。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被抛弃,也已经接受了过去发生的事,可这个人,每一次都要动摇他的决心。
就让他未来一直孤单而平静地度过一生不好吗?
为什么偏要走进他的心扉?
为什么一定要看清他的难过、痛苦?
为什么非要愈合他生命中自己都不再触碰的伤痕?
为什么……在他下定决心,不再将心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时,又要出现,为他带来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或许你不信我,但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考验我。”
床垫发出轻微声响,周子斐握着盛嘉的手,看向盛嘉黑暗里模糊的侧脸轮廓。
盛嘉呼吸颤抖,他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眼泪随即滑落,无声没入鬓角发间。
“一辈子也可以,一辈子,对我来说并不难。”
脸颊湿漉漉的痕迹被手指抹去,留下温热、干燥的触感。
盛嘉闭上眼睛,泪水仍接连不断地坠落,一颗一颗,砸在周子斐手上。
“盛老师,这段日子就把我当成一件物品来使用吧,像购入正装前试用产品一样。”
“我会是你的暖手炉,你的专车,你的解闷玩具,你的洗碗机,你的纸巾……你想要的一切。”
“只要你需要,就随意使用我,等你满意了,再往我这儿盖个‘男朋友’的戳,让我转正,之后还会有更多优质的产品服务。”
周子斐笑着将盛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跳声沉稳而清晰,仿佛只为他跳动。
盛嘉听周子斐越说越不着调,没忍住漏出一点被逗笑的泣音,他含糊地开口:“你瞎说什么呢……”
“瞎说?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瞎说——”
周子斐握住盛嘉的手,手臂发力直接将人拽到自己怀里,盛嘉刚惊呼一声,就被抱了个结实。
“睡在床沿边冻得身上这么凉,手脚都是冰的,现在是不是需要我了?”
盛嘉头靠在周子斐的胸膛,后腰被手臂搂住,整个人窝在热气腾腾又散发浅淡香气的怀抱,本想挣扎的动作悄然停滞。
窗外秋雨淅沥,寒意渗入夜晚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盛嘉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他想他只是需要这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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