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南小区始建于九十年代,起初是棉花厂的职工宿舍,后来棉花厂倒闭,职工四散出走,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被出租出去,住的人形形色色,有外来务工的人员,也有像时云屏这种隔壁大学的学生。
这场大火无人伤亡,不过时云屏住的那栋楼被烧得焦黑,看起来很骇人,警方拉了警戒线在外面,无关人员不能进,而起火原因暂时不明确。
一切都不算糟糕,但时云屏没有任何绝处逢生的喜悦,因为她联系不上封誉了。
她总共拨通了二十四通电话,没有一个电话接通,她给封誉发了无数条信息,全部都石沉大海,她甚至怀疑封誉是不是还在那个房间里没有出来,但是她反复询问过消防员还有警察,大家的回复都是无人伤亡。
封誉去哪了?
距离火灾被扑灭已经过了六个小时,天已经快要亮了,但是时云屏仍旧没有见到封誉。
时云屏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如果封誉在某一天突然凭空消失,她是找不到他的,她不认识他的家人,也不认识他的朋友,好像除了韩砚,时云屏没有和他任何有关系的人的联系方式,而现在韩砚的也没有了。
时云屏试着重新加回韩砚,他却没有回复,现在是凌晨,她也没办法立刻联系到金融系的老师。
封誉下学期就大四了,他可以去外地实习,可以不回学校,如果他不想见到时云屏,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他。
但是,说不定他晚上只是出去打工需要过夜,恰好手机没电了而已,时云屏告诉自己,可是她在出地铁口时给他发了信息,他说自己在房间里。
这很矛盾,时云屏不敢细想。
时云屏的患得患失显然已经压制不住,她告诫自己不要乱想,她可是他最喜欢的女朋友,他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地离开她,应该只是手机丢了,说不定他也在找她。
时云屏失魂落魄地蹲在路边,她捂住了自己的头,此刻她的手机却突然闪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屏幕,是封誉打来的。
时云屏赶紧站起来,突然的体位变化让她有点眩晕,但她握紧了手机,立刻接通。
“誉哥?”时云屏的声音颤抖,甚至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的封誉心一颤。
“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火灾发生的前几个小时,封誉刚刚从出租屋下来,如果时云屏不在,他就不会在这里过夜,尽管他派人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点上了从法国空运来的手工香薰,可是他还是不喜欢那里的味道。
当然,要是时云屏在,他可以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搂住她纤细的腰肢,那么在这里过夜也没有关系,在哪好像都没关系。
不过最近她住在宿舍,晚上也只是发了个信息问他在不在房间里,她没有说要过来,那他也没有过来的必要。
他住在自己酒店的套间里,桌子上是从法国运来的罗曼尼康帝,这瓶酒大约十五万人民币,是很多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封誉晃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底下的灯红酒绿,他抿了一口红酒。
不好喝,昂贵的红酒也不好喝,他有点期待荔枝酒的味道了。
屋内的电视正在放着新闻,市南小区突发大火,封誉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这是他住的小区,电线老旧杂乱,住户素质不齐,着火也是早晚的事。
封誉将手机静音睡了过去,自从和时云屏在一起之后,他便很少做梦,以前那种让他彻夜难眠的噩梦早已消失,可是这次他又做噩梦了,他梦见时云屏看着他,用一种死寂的目光,她张嘴说了几个字,但是他听不见,他冲到她的面前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时云屏却后退,她要离他远一点,接着她消失了。
而他愣在原地,她最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石锤叩击他的心,她说。
“去死吧,骗子。”
封誉惊醒,现在是凌晨四点,他向旁边搂去,时云屏不在,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起身,身后的被单已经被汗打湿,封誉的心脏细胞仿佛在刚才死掉了一部分,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床头柜上的手机闪了又闪,现在应该是美国的工作时间,大概是工作信息,封誉按压了一下太阳穴,过了好一会才疲惫地拿起手机。
二十四条未接通话,几十条未看信息,全部都是时云屏发来的,封誉愣住了,下一刻时云屏的电话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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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接电话?”时云屏看着匆匆赶来的封誉,一下子又气又急,“我以为你出事了。”
“抱歉。”封誉想解释,但他此刻无法坦然说谎,只是将时云屏搂紧。
时云屏抱住封誉,抱得很紧,而后她狠狠推开封誉。
“你可以离开我,但是不可以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在找封誉的这段时间,时云屏的脑袋里反复盘旋这句话,她不能接受封誉的离开,但如果,如果他真的要离开,他应该和她告别,她会强迫自己接受。
如果没有告别,她的性格,肯定会倔强地寻找,哪怕是一辈子。
封誉下意识回复:“怎么会——”
他眉头微皱,紧接着像下定决心一样肯定道。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栋被烧焦的楼依然沉默伫立,早先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此刻只有零零散散的消防员收拾残局。
时云屏和封誉两个人沉默地站在路边,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一个消防员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封誉的肩膀。
“你是她男朋友吧,她刚刚找你找疯了。”消防员指了指时云屏。
时云屏刚才太过着急,连灭火的消防员都把她记住了。
“下次不会了。”封誉紧紧盯着时云屏,“没有下次了。”
“对了,把你女朋友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烧伤不及时处理还是很麻烦的,特别是这么漂亮的女孩。”消防员继续道。
“多谢。”封誉朝着消防员道谢。
时云屏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手腕。
“你手受伤了?”等消防员走后,封誉立刻牵起时云屏的手,却被她甩开。
时云屏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有看到封誉的欣喜,也有他不接电话的气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直接转身离开,封誉看着她的背影,只是犹豫了一瞬,他直接追了上去。
“去医院。”封誉的手劲很大,他把时云屏锁在怀里,他看着她的小臂被烧伤,表皮发红发黑,上面的水疱也被撕裂,应该是没来得及处理又受了伤。
时云屏不吭声,她倔强地看着封誉,眼里泪光闪烁,可是她微仰着头,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封誉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狙击,子弹穿透他的胸壁,他整个人被打穿,不过在中弹的片刻,他并没有感觉到痛苦,痛觉神经的反射需要时间,不过在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他从小到大感受过很多痛苦,他本能地将它们于同一类,他的中枢神经面对伤害早已钝化,前额叶皮层也不再灵敏,他早已习惯。
而面对痛苦,他所做出的第一反应是忽视,这会减轻他的痛苦,就跟他小时候一样。
“走吧。”封誉低下头不去看她的表情。
过了很久,时云屏仍然没有反应,就在封誉想要一个人逃离的时候,时云屏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她的眼泪顺着她的下颚流到了他的肩膀上,眼泪的温度快要将他灼伤,他的身子颤了一下。
而时云屏却将他抱得更紧,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到他的耳膜,她说。
“封誉,我们一辈子不要分开,好不好?”
封誉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时云屏。
属于封誉和时云屏的家被烧毁了,此刻他们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封誉不容置疑地将时云屏带去了医院,医生处理之后说会留疤,并且这几天右手应该没什么力气。
但是时云屏今天上午还有一门专业课要考,如果缓考,就只有及格分,她说什么也不肯缓考,封誉只好沉默地将她从医院送去了考场。
时云屏考试的时候,封誉就站在考场门口等她,路过他的人都会被他的脸吸引,但紧接着被他身上生人误扰的气魄摄开,他站在那,像一尊冷漠的雕像。
时云屏考完出来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封誉走去。
“手疼吗?”
“不疼。”时云屏看着自己被包得只剩下手指的手臂,“题目不难,但是我没写完,没什么力气。”
封誉看着她的手,“对不起,如果不是去找我,你也不会受伤。”
时云屏的情绪在崩溃后重建,她现在很平静,甚至对之前在封誉面前哭闹感到尴尬,只要他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她也不在乎。
她对他别无所求,只要他平安。
“没关系,虽然拿不到满分,但是肯定比及格分高不少。”时云屏安慰他,“你不要内疚,这和你没关系。”
“那么大的火,你冲进火场找我,这也和我没关系吗?”封誉直视着时云屏。
时云屏分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是痛苦还是愤怒,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封誉。
她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
“要是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下周去见我妈,你一定要表现地最好,让我妈认可你就好了。”时云屏左手晃了晃封誉的胳膊。
“好,那时——”
封誉的话音猛然顿住。
下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美国,下周的会议和家族股份有关,会议应该会持续一周,他必须要在场。
封誉不说话了,他拉住了时云屏的手,把她带去了酒店。
自从时云屏和封誉在一起后,他们从来没有去酒店开过房,但这次是特殊情况,如果不去酒店,他们也没有地方可去。
刚进酒店,时云屏就有点惶恐地扯了一下封誉的袖子。
“誉哥,这个地方看起来也太贵了,换一家吧。”时云屏看着这个市中心的五星酒店,一晚上住宿的价格实在不菲,不是他们可以承受地起的。
“没事,这个酒店是韩砚家开的,他给我打折了。”封誉牵着时云屏的手坐着楼梯来到了酒店顶楼套间,他直接办理了入住。
饶是这样,时云屏仍然觉得不自在,但是封誉却不容拒绝,他说这里永远不可能失火,时云屏觉得这是刚才的火灾给封誉造成了阴影,因此也只好同意。
一进屋,封誉就去浴室里面放热水,时云屏一个人无聊地转来转去。
“这里还有一瓶红酒,是酒店服务吗?”时云屏拿起那个刚刚启封的红酒,她并不认识这个牌子,以为只是普通的红酒。
“应该是的。”时云屏的手不方便,而封誉已经把浴缸的水放满,他朝着时云屏招手,“你过来,我帮你洗澡。”
时云屏虽然和封誉赤裸相见过很多次,但是她仍然放不开,她惊恐地摇头。
“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封誉并没有拒绝,他从浴室出去,时云屏长舒了一口气,但她一个人光衣服就费劲地脱了半个小时,等到她洗好才发现自己没有拿浴袍。
封誉似乎早就知道如此,时云屏刚出声,他就拿着浴袍走了进来,他把她裹在里面然后打横抱到了床上。
这晚上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做,封誉只是搂着她的腰浅浅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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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云屏的期末考已经完全结束,第二天她起的很晚,封誉已经起床,他已经订好了早餐,一个很简单的鸡肉三明治,一杯牛奶,还有一碗浓稠的银耳羹。
时云屏准备从床上下来,却被封誉按住了,他端起了旁边的碗。
“来,张嘴。”封誉舀起一勺银耳羹喂时云屏。
时云屏很乖巧地喝了一口。
“银耳羹对伤口恢复有用。”封誉喂完了羹汤,又开始给时云屏擦药,他的动作温柔,像是在对待一块珍宝。
时云屏看着封誉,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只需要他在身边就好。
这两天都是阴雨天,时云屏并没有出门,她也没和几个人联系,除了徐熏知道她因为去找封誉受伤之后,不可思议地问就这么爱吗?紧接着惊讶过后就是质问封誉说在家又不在,打电话也不接,是去哪里鬼混了?时云屏解释他在外面彻夜打工,手机静音了,徐熏哼哼说那可真巧。
时云屏相信封誉的解释,她对他有充分的信任,除了徐熏之外,韩砚倒是联系她了,他用了一个陌生的号码,疏离地说他家的酒店他们随便住,至于价格肯定优惠,他让时云屏放心,内部人员优惠很大,没那么贵,封誉绝对负担地起,时云屏想说什么,但韩砚的语气很淡漠,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就在时云屏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韩砚突然问了一句,冲进火场的时候,时云屏你害怕吗?
时云屏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冲进火场,不过幸好她去了,不然消防员上楼还得多费很多功夫。
“可能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封誉的生命和我的命一样重要吧。”
韩砚听完沉默了很久,接着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那祝你好运。”
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时云屏也不明所以,在封誉出去买药回来的时候,她告诉他韩砚打来了电话,不过她没说具体的通话内容,封誉想起自己让韩砚帮忙说一声,不然时云屏住的不安心,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封誉还有事要忙,没办法每时每刻陪着时云屏,他给时云屏带了一本童话书,是《银河铁道之夜》,之前时云屏提过它在图书馆被借走了,封誉又记了下来。
时云屏用左手翻着书页,恰好读到为了众人幸福把身体燃烧成火焰的蝎子时,门铃突然响了。
时云屏以为是酒店的服务人员,她走过去开门,门一开,是那张熟悉的脸。
是周谦允。
“周谦允?你来干什么?”时云屏戒备地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员工。
周谦允显然也没有想到时云屏会出现在这里,他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一直和封誉住在这里?”
“你认识封誉?”时云屏抬手准备关门,但小臂上的伤口被扯到,她疼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的胳膊怎么了?”周谦允关切地看向时云屏,他伸出手挡住门,接着长腿一跨,直接进屋,然后反手关门,隔绝了屋外跟着的员工。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认识封誉?”时云屏单手抵在墙上,依旧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周谦允看着时云屏,接着脸上缓缓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云屏,你真的想听吗?”
时云屏感觉周谦允带来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他将钥匙递给了她,他甚至有点期盼,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她打开这个盒子。
周谦允怎么会认识封誉呢?她查过他的资料,虽然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她查了skd集团的股东,其中有一个叫yunzhou的照片和他一模一样,肯定就是他。
而周谦允从小在美国长大,母亲是意大利籍华人,怎么可能和封誉有关系,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你出去吧。”时云屏低下了头,“我问封誉,他会告诉我的。”
“你确定吗?”周谦允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露出玩味的笑,“他要是愿意告诉你,他早就会告诉你了。”
“难道他带你来到这个酒店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这里是他家的产业,而这间套房是他在中国最常住的地方。”
周谦允的声音不疾不徐。
时云屏突然抬头,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谦允。
“这里是韩砚家的酒店,和封誉没有关系,他——他只是一个贫困生。”
“韩砚?贫困生?”周谦允似乎觉得好笑,“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我今天办了一件错事。”
周谦允懊悔地扶了一下额头,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悔意,甚至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他可不是什么贫困生,他家的资产分布全球,有洛杉矶的写字楼,加州的数据中心,对了,还有和东南亚华商合作的商业。”周谦允的语速不快,他继续娓娓道来,“他的爷爷在六十年代的时候拿到了麻省理工的电子工程博士,后来创业成功,他把几乎全部的资产留给了封誉,你可以想象他有多少钱。”
“这些,他告诉你了吗?”
周谦允的话像尖刀一样凌迟着时云屏。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男朋友封誉是贫困生,他没有什么钱,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里,这些她都不在乎。
封誉会排队三个小时只为了给她买限量版的玩偶,会在冬天里冒着大雪给她买烤红薯,会关心她的一切,会记着她的每一个需求,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他多么爱她,她是他的唯一,这些都是他亲口说的。
她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呢?她最害怕欺骗,最讨厌谎言,封誉明明也知道,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
她对他的信任就像一座用积木搭好的房子,但是最重要的一块积木被抽走,这座房子一下子轰然倒塌。
时云屏感觉自己在发抖。
“他为什么要骗我呢,他知道的,我喜欢他,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和他有没有钱没关系。”
“时云屏。”周谦允望着她,“像我们这种人,是不相信纯粹的爱情的,而且,封誉他这个人是没有爱的,他的冷血渗在了骨子里。”
“不是的。”时云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和你说的不一样,封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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