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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西行

小说:

万里封疆

作者:

唐知非

分类:

古典言情

梁帝并未直接去皇后宫中,而是在宣政殿偏殿见了严翊川。

偏殿远不及宣政殿大殿那般敞亮,烛光摇曳,映照于壁,斑驳陆离,连那龙袍的明黄色泽也似被阴影所吞,略显黯淡。梁帝立于摇晃的阴影之中,身影忽明忽暗,真容难辨,更添几分肃穆与神秘。

严翊川步履沉稳地走近,俯首行礼,恭谨参拜。

梁帝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他上下打量着严翊川,目光深邃而沉静:“严卿,你可知朕重新召你来此地,意欲何为?”

严翊川拱手作揖,答道:“臣听凭陛下旨意,绝不敢多言!”

梁帝点了点头,试探道:“你是聪明人,朕不欲与你兜圈子。边境连年征战,你骁勇无双,本大有可为,为何还想要到旸谷城来?”

严翊川抬起头,目光坚定:“大丈夫自当为陛下严守江山社稷,北境是沙场,旸谷城朝廷亦是。臣虽远驻边境,却心系朝廷,时时刻刻不想为陛下解忧,护陛下周全。边境之事,有叶铮将军已镇守多年,百姓心神安定;而京都的安危,陛下之安危,臣愿以微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梁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道:“好!严卿果为忠良之士,深明大义,朕没有看错人。你既有这份心思,朕自当重用。”

严翊川拱手道:“臣听凭陛下吩咐!必将竭尽全力,守护陛下,守护旸谷城!”

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朝中党争欲烈,暗流涌动,朕需有人来做朕的一双鹰眼,替朕监察百官,铲除奸佞。严岭,你久经沙场,心思缜密,朕欲将你调至神武军,品阶如故,仍任左郎将之职,卿意如何?”

严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被一旁柳公公迅速捕捉到了,笑着解释道:“严大人或许不知,这神武军将士皆是从边军中选拔之精锐,可北衙禁军之翘楚!虽是北衙禁军中人员最少的一脉,神武军的兵势却最重。严大人,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呐!”

严翊川闻言,心底已明:这神武军是梁帝为防将领同出一门下而专权跋扈,以不同兵源相互掣肘所立之军。换言之,这更像是皇帝一人之私兵。虽军职品阶未变,但实则已接近权力网之核心。

严翊川肃然道:“臣叩谢陛下隆恩!臣必将竭尽全力,为神武军尽忠职守,定不负陛下所托!”

梁帝点头,低声嘱咐:“严岭,你需谨记,在神武军中,你仅为从四品上左郎将。但朕另有重任交付于你,暗中为朕之耳目,只听命于朕一人,此事绝不可泄露于外。你若做得好,朕自会选拔精干之士,交由你统领,他们皆将直接听命于你。但若有差池,或走漏风声,神武军人才济济,亦不缺你一人。你可明白?”

这便非常人能有之殊荣了!严翊川有些诧异,心下暗道:与其说是对他这初识之将领的毫无缘由之信任,不如说是——

梁帝身边,可用之人,的确不多了。

严翊川再次俯首,恭声道:“臣于北境,领的是陛下一人之军!如今在旸谷城,亦做陛下一人之兵!臣为陛下尽忠,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梁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好,朕便拭目以待!“

严翊川行礼告退,缓缓步出偏殿,心中百感交集。踏出门时,夕阳已然沉落,只留下西边天一抹似红非红的余晖,像是下一瞬便要凝做星空。

昼夜交替,黑白变幻。

崭新模样的天地景象即将来临。

他严翊川,终于踏入了这场风暴中心。

被褥半滑落在地,严翊川辗转反侧,梦魇交织着白日里谢凌安的指摘,缠得他一身冷汗。

“恐怕你心思用偏了方向,哪一天便让利刃刺向了自己——”

他又何尝不想走正途?

可正途容得下他么?

“你竟也只知迎合陛下之意,而置旁人苦难于不顾!”

不。

他不是要做皇帝的刀。

皇帝才是他的刀。

“我原当你久经沙场、远离庙堂,是视野宏阔、心中有大义之人——”

可笑!

他严岭,难道不从来都是阴险小人么?

他谢凌安看不透,何苦来怨我!

“你有没有为她们想过分毫——”

......

梦呓着,严翊川一遍遍在恍惚间驳斥那些如影随形的言语,纠缠不清,躁怒如烈火燎原蔓延全身。

皆是无稽之谈!

他谢凌安凭什么说能看透他!

是他自负,是他错判!与他严岭有何干系?

他本就是这样的卑劣小人!

可是,为什么会这般心伤?

一阵心绞蔓延过胸口。严翊川皱了皱眉,只觉得进奏院的床榻硬得硌人,侧卧着胸口压得喘不过气。他翻了个身,思绪却如泥沼般黏腻。

他脑海中闪过那双总是要溢出笑意的桃花眼,他不惧怕那里面有熊熊怒火,可他无比惧怕的是,那里面流露出那般失望之色。

而他曾在那儿看见过希望。

谢凌安如今会怎么看他?

一阵陌生的情绪流过心口,陌生得让他一时难以名状。他只觉得自己生命中似乎从未经历过这般难熬的滋味,即使是十二年前对妹妹严玉桢也不曾有过。从未有旁人的期许要他严翊川来兑现,他更从未将旁人的心意看得如此重。

愧疚、闷怒、卑怯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严翊川睫毛颤了颤,一丝灵光闪过——

原是辜负之感,真不好受。

严翊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反感极了这种被莫名其妙打乱心绪的感觉,而他竟连一个合情理的辩驳之词都无从寻觅。

可严翊川未曾料到,这只是他生活失序的开始。

严翊川睁开眼,已经全然没了困意,他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心中却是一片混沌——

要不明天去亲王府见见他?

然而,谢凌安并没有给严翊川这个机会。

翌日清晨,严翊川方踏出进奏院的大门,便听见异响。

街巷的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如千斤锤齐整整地砸在地上,来势汹汹,由远及近,眨眼间就逼近眼前。

严翊川敛声屏气,远远一望,便认出了为首是谢凌安。

马上的少年着一身靛蓝色的锦袍,腰间环佩啷当作响,脚踏一双黑靴踩在无止境的颠簸之上。他一席墨色长发随疾风扬动,似抽动的长鞭破开沉朽,领着崭新的气焰燃向远方。

他要回西疆了。

竟然也不来说一声么!

奔雷似的马蹄声席卷耳畔,激荡千层尘土如浪花飞扬,马群顷刻间如巨浪涌过,眨眼间远去。

街路宽阔,马上的少年没有顾盼左右。

房檐下的公子也没有回头。

两年后。乾圣十七年。

北境的将军帐中,一声撒泼耍赖似的喊叫响起:“我不去!西疆那么远,还要给人家当下手干苦差,哪个冤大头肯去啊?爱谁谁去,我赫冉打死不去!”

赫冉立在北境一众中郎前,活像被开水烫了尾巴的泼猴,骂骂咧咧地吼叫着。

“就是,我媳妇孩子都在北境,怎么可能去西疆嘛?这没法去嘛!”

“是啊,这从零开始建骑兵,不知道有多少活啊!一把年纪了我图啥啊这这这......”

“跟着那个骄矜的王爷将军,西疆又没大仗可打,我还想加官进爵呢!不去不去不去。”

......

帐中纷纷响起埋怨之声。叶铮将军坐在椅上,看着眼前一众负坚执锐的中郎将士,竟没有一个愿意前往西疆!

叶铮将军扶额,心中琢磨着朝廷的调令——调派北境将领于西疆,协助建立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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