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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二十五】

小说:

布袋尺

作者:

落神花

分类:

穿越架空

纸鸢再来时,身后跟着的不再是拉货的车,而是一小群沉默的人。

约莫十几口,男女老少都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仿佛已刻进骨子里的惶然。他们聚集在小屋院外的空地上,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局促地站着,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那些整齐的棚架、汩汩流淌的竹渠水、以及从棚舍间透出的、不属于荒山野岭的井然生气。

纸鸢将云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路上行商碰见的,聚在栖霞镇外头的破庙里。我观察了几天,拖家带口,老实的庄稼把式或手艺人居多,不是那种浑水摸鱼的。饿得实在没法子了,听说北边……呃,听说这边可能有活路,才跟着商队零零散散往这边挪。我看着不像坏人,也确实可怜,就……就带来了。”她顿了顿,看着云实,“如果你觉得不妥,人太多了,或者怕走漏风声,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我在更远的镇上也有关系的。”

云实望着那群在初春暖阳下仍微微发抖的身影,看着其中妇人紧紧搂着的、瘦小安静的孩子,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和浑浊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希冀。他想起自己一家当初离乡背井的仓皇,想起流衍重伤时自己的无助,想起这界碑林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从无到有的艰难。

“太好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晰,“我这里,正缺人手。”

云实走向那群流民。他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是指了指棚区旁边一片事先清理出来、预备扩建但尚未开垦的空地。

“那边,可以暂时搭些窝棚落脚。材料那边有,”他指向一堆整齐码放的、浸过药液的毛竹和备用的油布,“大家一起动手,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吃食……我们有一些存粮,园子里也有才收的菜,够大家吃几天。往后,要吃饭,就得一起干活。”

他的话语朴实直接,没有施舍的高高在上,也没有空泛的承诺,反而让流民们眼中的惶惑减轻了些许。靠力气吃饭,天经地义。几个壮年男子互看一眼,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人群,默默地去搬运毛竹。妇人们也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地面,照料随行的孩子老人。

安置的过程琐碎而忙乱。云实指挥若定,哪里搭支架更稳,哪里挖排水沟,窝棚怎么排列更利于采光和防火,他都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他话不多,但每个指令都清晰实用。流民们起初的生疏和怯懦,在具体的劳动中渐渐消融。当他们看到自己亲手搭起的窝棚虽然简陋却结实,看到云实真的按人头分发了虽然粗糙却足够果腹的食物,那份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接下来几天,云实开始根据各人的情况分配活计。有耕作经验的,去照料园圃,学习如何使用那些带有特殊纹路的农具。这些农具是云实后来改进的,手柄处刻有极简的纹路,不能引动灵力,但似乎能让人使用时更省力、更不易疲劳。手巧的妇人,被安排到纺织平房,学习处理坯布,或者尝试最简单的、不涉及灵力的刺绣边角。年轻力壮的,则跟着云实或予,继续向外清理土地,修建更牢固的篱笆,或者学习维护水渠和棚子。

那是个寻常的晌午,日头正烈,开垦新地的人们挥汗如雨。其中一个约莫三十来岁、骨架粗大的男子,正抡圆了胳膊,将云实改进过的锄头狠狠楔进地块里。这锄头的木柄被他摩挲得发亮,上面那几道简朴的、据说能让人更省力的纹路,在汗渍浸润下显得温润。他用得很顺手,甚至隐隐觉得这工具似乎懂得他的发力,每次挥下,反弹回来的震感都恰到好处,不像以前用的家伙那般死沉或轻飘。

就在他再次高高举起,积蓄了全身气力,准备落下时。

“咔嚓!”

一声不算清脆、更像是内部结构被强行撕裂的闷响传来。汉子只觉得手上一轻,那股顺着纹路隐约流动、助他发力的劲儿骤然中断,甚至传来一丝微弱的、令人牙龈发酸的逆冲感。他踉跄一下,低头看去,只见那原本结实无比的锄头,竟从木柄与铁锄头的榫卯连接处,齐刷刷地裂开了!铁头歪在一边,木柄虽然没断,但连接处已然松动豁开,露出里面微微发焦、纹理扭曲的木质。

汉子愣住了,举着半截锄头,黝黑的脸上瞬间涌上惶恐和心疼。这可不是寻常的磨损!锄头,尤其是这种加了仙师纹路的锄头,在他们眼里近乎宝贝,是最不该坏的工具。周围几个一起干活的人也停下,围拢过来,看着那诡异的断口,面面相觑,眼神里除了惋惜,还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隐约畏惧。莫非是自己哪里没用好,触犯了什么?

动静很快引来了不远处的云实。他放下手里正在调整的水渠闸板,快步走来,身上同样沾着泥点。

“怎么了?”他问,声音平静。

男子羞愧得说不出话,只是把损坏的锄头递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云实接过来,没有看他忐忑的脸,而是立刻蹲下身,将断裂处凑到眼前,手指细细摩挲过木柄的裂口和铁头榫卯的残留部分。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普通的朽烂,也不是蛮力导致的物理崩裂。木柄断裂面的纹理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被从内部撑开又灼烧过的扭曲,靠近铁头的部分木质甚至有些炭化的迹象。铁头本身倒无大碍,但与之连接的榫眼边缘,也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木柄上纹路同源却显得狂躁紊乱的灵力余韵。

云实沉吟片刻,又让汉子演示了一下刚才挥锄的动作,仔细感受他发力时,那微弱灵力通过手柄纹路被引导、放大的过程。他注意到,在锄头达到最高点、即将下落的那个瞬间,汉子全身的气力与那被纹路汇聚起来的一点灵力,会产生一个短暂的峰值,而后猛地爆发出去。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纹路本是为了疏导和辅助,让人的力气用得更顺畅。但它似乎太灵敏了,不仅疏导了肌肉筋骨的力量,连使用者无意中散逸出的自身生机也一并吸纳、汇聚。当这种汇聚的力量在发力巅峰瞬间爆发时,对于工具本身产生了超出预期的负荷。一次两次或许无妨,但日积月累,尤其是在使用者逐渐适应、下意识更依赖这纹路助力的情况下,这种微小的破坏就会累积,最终在某个临界点爆发,毁掉工具本身。

“不是你没弄紧,也不是这东西不结实。”云实站起身,对那依旧不安的人说,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思索,“是这纹路……劲儿太大,接头的木头吃不住,日子一长,就从里面糟了。”

那人听得半懂不懂,连忙摆手:“仙师,我、我没使劲……”

“不是你的错。”云实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这东西设计得不够周全。光想着让人省力,没想着它自己也得结实。” 他掂了掂那半截锄头,“给我点时间,我琢磨琢磨。”

几天后,云实把新工具分发下去时,特意对所有人解释道:“这回应该好了。我在里头加了个小扣,力气太大、太急的时候,它会悄悄劲儿化掉一点,不碍着大家干活,也能让工具用得久些。”

这种截然不同的作风,让流民们又是感激,又是敬畏。不知是谁先开始,私下里恭敬地称他为云仙师。这称呼渐渐传开,连几岁的娃娃都知道,那个总是沉默干活、会做很多神奇东西的年轻哥哥,是仙师。

云实第一次从一个半大孩子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很认真地纠正:“别这么叫。我不是什么仙师。”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那孩子齐平,语气是罕见的严肃,“修仙,本来就没有什么门槛。觉得有门槛,觉得只有特定的人才能修,那都是……骗人的。”

孩子似懂非懂,但“骗人的”这三个字却记下了。很快,“云仙师说修仙是骗人的”这句话,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在流民中悄悄流传,起初只当是仙师的谦辞或怪癖,但配合着他们亲眼所见、亲身所用的那些神奇却不仙的工具器物,某种模糊的种子,似乎就此埋下。

在这群新来的人中,有个叫云珠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格外引人注目。他瘦,却结实,眼神清亮,学什么都快得惊人。云实演示如何用改良的锄头更省力地翻地,他看一遍就能模仿个八九不离十;云实讲解维护水渠时要注意的几种简单灵力疏导,他听得聚精会神,过后还能提出一两个稚嫩却切中要害的问题。更让云实暗自诧异的是,这少年对分发下去的、那些带有基础纹路的工具,似乎有着一种本能的亲近感,使用起来格外顺手,甚至有一次,他无意识地用手摩挲着一把镢头的木柄,那纹路竟微微泛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润光泽,虽然一闪即逝。

云珠的注意力,还有一部分常常落在云舒身上。云舒如今是云实在纺织和织理方面最重要的助手,许多精细的绣纹工作都由她完成。她性子静,话不多,做起事来却沉稳利落。云珠常常借故帮忙递个线轴、搬个布匹,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云舒飞针走线的灵巧手指,或她沉静专注的侧脸,看得入神时,连耳朵尖都会微微发红。

云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作为兄长,他心里顿时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自己精心养护的苗圃边上,突然冒出一株生机勃勃、意图明确的野草,既觉得那野草长得挺好,又忍不住想把它拔远点。

他不好明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地在分配活计时,尽量让云舒多在纺织平房内忙碌,而把云珠派去更远的开垦地或水渠边。偶尔看到云珠干完自己的活,又蹭到平房窗外探头探脑,云实便会故意咳嗽一声,或者找个由头把云珠叫走。

云舒何等聪慧,岂会不知哥哥那点别扭心思?

有次只剩下兄妹俩时,她一边理着丝线,一边淡淡道:“哥,云珠那孩子手脚勤快,脑子也灵,我这边有些搬搬抬抬的粗活,他来了正好帮忙。你别老把人支得远远的。”

云实被说中心事,有些窘,板着脸:“他还小,毛手毛脚的,别碰坏了你的东西。”

“他都快比我高了,”云舒瞥他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一下,“而且心细着呢,上次我绣错了一针,还是他先瞧出来的。你就是老古板。”

云实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只得闷头去检查新一批护符。但他心里那点莫名的保护欲并未消散,反而催生了一个念头。

必须尽快把织理的本事,更多、更系统地教给云舒。不仅仅是为了妹妹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手艺,更是……让她拥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从容自持。

于是,云实开始抽出更多时间,系统地教导云舒。从最基础的布料材质识别、丝线特性,到纹路设计的简单原理、灵力与针线结合的细微感觉,再到如何将不同的纹样组合,实现不同的功能倾向……

他教得耐心,云舒学得专注。

许多云实只能凭感觉模糊表达的东西,云舒往往能很快抓住关键,并以一种更规整、更稳定的方式呈现出来。她绣出的纹路,或许不如云实的大胆奇诡,却自有一种匀净和谐之美,效果也更为持久平稳。云实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云珠而起的隐忧,渐渐被对妹妹成长的欣慰所取代。

云珠依旧姓云,但这显然只是巧合。花夏幅员辽阔,同姓者不知凡几。云实甚至私下里,通过纸鸢的一些渠道,隐约打听过这批流民的来历,确认云珠及其家人确与自家毫无瓜葛,只是同样挣扎在乱世尘埃中的普通百姓。这个发现让他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那点防备有些可笑。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这些细微的情绪中彻底转移。

那是一个雷雨将至的闷热午后。云珠被安排去检查最边缘一个棚子的固定情况。不知是少年心性好奇,还是连日来使用那些带有纹路的工具让他体内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当他攀上棚架,手无意中按住一根主梁时,异变突生。

棚内原本平稳流转的、用于净化土地的那股柔和力量,仿佛被什么吸引,隐隐朝着云珠手掌按压的方向汇聚。云珠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僵,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奇异的、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点燃的炽热感取代。他低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手掌像是被黏住,而那汇聚而来的、微弱却纯粹的力量,正顺着他手臂的经脉,蛮横地朝他身体里钻!

“呃——!”云珠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从棚架上跌落下来,摔在泥地上。他蜷缩起身子,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浑身剧烈颤抖,与此同时,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骤然乌云翻涌,低沉的雷声由远及近,一道细弱却目标明确的苍白电光,竟真的撕开云层,朝着云珠跌落的位置直劈下来!

“躲开!”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在附近劳作的云实猛地扑了过去,一把将翻滚的云珠拽开,同时另一只手仓促间拍出一枚他时刻备在身边的、最强的驱散护符。

电光与护符爆开的灵光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滋啦声,随即双双湮灭。余波将周围的泥土炸开一个小坑,焦糊味弥漫开来。

雷声远去,乌云依旧,但那道针对性的劫雷却消失了。

云珠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由红转白,呼吸微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云实扑过去探他脉息时,却震惊地发现,这少年体内原本混沌微弱的生机,此刻竟像是被强行贯通、拓宽了一般,虽然经络有些受损的迹象,但一股崭新的、虽然细若游丝却真实不虚的灵力雏形,正在他丹田处缓缓凝结、稳定下来。

锚定期……这少年,竟在刚才那凶险万分的一刻,莫名其妙地踏入了修仙的第一个正式门槛,而且引发的,竟是实实在在的天劫前兆!若非云实反应快,那一下劫雷虽弱,也足以要了这毫无防备的少年的命。

消息像惊雷一样在小小的据点炸开。流民们既惊且惧,看着昏迷的云珠和被雷劈出焦坑的地面,对修仙二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直观敬畏与恐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好奇与……一丝被压抑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明确意识到的悸动。

纸鸢闻讯立刻赶来。她的脸色异常凝重。她没有立刻去看云珠,而是要求云实协助,对据点内所有人进行了一次极其仔细的探查。她修为不高,但见识广博,感知敏锐,尤其精于察言观色和数据分析。

探查的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是云珠。几乎所有长期使用云实制作的、带有纹路工具的人,甚至只是长期居住在被那些护符和棚子净化过的环境里的人,其身体状态、精神敏锐度,尤其是对环境中灵气的微弱感知与适应性,都在以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提升。

纸鸢将自己关在临时整理出的账房里,对着记录的数据和观察笔记,反复推演、比对,直到深夜。当她再次找到云实时,眼中布满血丝,但神情是一种混合了震撼、了然与深切忧虑的清醒。

“坏了,云实。”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斤重量,“不是我胡思乱想,也不是我瞎猜。我可能……真的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云实心头发紧,示意她坐下说。

“不是没有修仙的资格,”纸鸢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而是这个资格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上面……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垄断了,收走了,或者……刻意引导到了极少数人手里。”

她翻开笔记,指尖点着上面的记录:“你看,云珠,之前只是个稍微聪明点的普通孩子。来这里之后,天天用你做的工具,吃这里种出来的、可能也被微弱影响过的食物,呼吸着这里被净化过的空气。然后,在今天,一个偶然的刺激下,他跃迁了。这像什么?像不像一颗被压在石头底下的种子,一旦石头被搬开一点点,见到了光,它自己就拼命长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云实,目光锐利:“而其他人,虽然慢,但确实在长。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生长的潜力,可能本来就存在于大多数人身上!只是外面的世界,没有光,或者,光被严格管控着,只照在那些被选中的苗圃里!”

云实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一个刻废了的玉简边缘。

“是我做的东西的原因吗?”他缓缓问。

“恐怕是的。”纸鸢重重点头,“你的纹路,不管初衷是什么,它们似乎在以一种非常原始、非常基础的方式,对普通人身体接受的方式,产生影响。”

云实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背爬升。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就不再仅仅是开荒种地、庇护流民那么简单了。他们是在无意中,触碰甚至动摇了一个庞大体系赖以存在的、最根本的假设之一。

“那我们……”云实的声音有些干涩。

“继续。但必须更小心。云珠的事是个意外,也是个警示。我们不能让任何人再这样毫无准备地跃迁,那太危险。我们需要更系统的方法,更安全的引导,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已经苏醒过来、虽然虚弱但眼神格外清亮的云珠,扶着门框站在外面。显然,他听到了部分对话。

“云珠?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云实起身。

云珠摇摇头,走进来,在纸鸢的示意下小心地坐下。他看看云实,又看看纸鸢,少年老成的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纸鸢姐,云实哥,”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们说的……我大概听明白了一点。外面……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不是天生就这么多流民。是原来好好种田的,田被占了,或者根本种不出东西了;原来做点小买卖的,货卖不出去,或者卖的价钱连本都回不来。日子越来越紧巴,看不到头。后来,有人领头,喊出了声,大家就都跟着去了,不管男女老少,因为实在是没活路了。最上面……有个官,姓温,很大的官,他出来说话,安抚大家,还收留了一些人。”

云珠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光:“我爹娘一开始也信了,觉得遇到青天大老爷了。可后来听先跑出来的人偷偷说,被收留的人,其实是被编成了队伍,天天操练,说是将来保卫家乡,其实就是给那位温大人当私兵,当后盾。温大人自己好像还有很大一片封地,听说是花了很多钱,打通了很多关系才弄到的。现在……好像朝廷里也有人开始盯上他了,觉得他势力太大。”

“然后呢?”纸鸢追问。

“然后?”云珠扯了扯嘴角,“然后温大人就把自己家产的一大半,据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捐给了朝廷,说是充作军资,安抚流民。这一下,上面好像就没话说了,夸他忠心体国。可是……”少年握紧了拳头,“可是我们家的田还是没了,我爹还是找不到活干,我娘病了很久都没钱抓药!他捐再多的钱,能分到我们这些人手里一口粮吗?不能!所以,吃不起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深切的迷茫:“有些人实在没办法,往更北边,听说有个叫大自在天的混乱地方去了,说那里至少凭本事抢口饭吃。还有一些,就像我们,听说南边天衡宗地界还算安稳,可能有条活路,就跟着商队往这边走……然后,就被纸鸢姐带来了。”

云珠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直直看向云实,问出了一个让云实和纸鸢都心头一震的问题:“云实哥,你……也要我们当你的士兵吗?”

屋内一片寂静。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云实看着少年眼中那混合着希冀、警惕与过早洞悉世情炎凉的复杂眼神,良久,缓缓摇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夜色中隐约可见的、他们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棚舍轮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可能。”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云珠和纸鸢。

“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有人拿起武器,挡在最前面,”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个人,只会是我。”

不是承诺,不是煽情,只是一个基于责任和本心的简单陈述。

云珠怔怔地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眼中那层坚硬的防备,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纸鸢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被更紧迫的现实取代。

“云珠的提升,还有大家的普遍变化,瞒不了多久。”她看向云实,“我们必须主动。我明天就出去,利用我的生意网络和人脉,尽量散布一些‘这边有安稳活计、能吃饱饭’的风声,但要模糊处理,不能提具体地点和你的……特殊之处。把更多走投无路、但品性尚可的流民,有选择地引过来。人多了,力量才大,但也更危险,我们需要更严密的组织和防备。”

云实点头:“好。你负责外面。我抓紧修炼,提升自己,也要把更多心思花在如何安全地引导和利用这种提升上。我的那些发明,不能只停留在工具和防护,得想想,怎么能让它们更系统、更安全地帮助到更多人,而不是像云珠这次一样,差点酿成惨剧。”

他看向云珠,语气缓和了些:“你也一样,好好养伤,不要急着再尝试什么。等你好了,有很多事可以做。”

云珠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彩。

原来……不是自己天生低贱,不是自己没有仙缘,而是路被堵死了,光被遮住了?

原来云仙师做的那些不起眼的东西,不是在施舍小恩小惠,而是在……给大家悄悄开一扇窗,透一点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希望、愤怒与强烈归属感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滋生。他们看待云实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感激和敬畏,更增添了一种近乎信徒般的信赖与追随。看待自己手中的工具、身处的环境,也多了一份珍重与探究。

纸鸢很快再次离开了据点,像一只敏锐的雨燕,飞入外面愈加动荡的世道,去寻找、筛选、引导那些漂泊无依的种子。

云实则将自己关进了工坊,开始了新一轮、目标更为明确的疯狂钻研。

更多的窝棚被搭建起来,更多的土地被开垦净化,云珠康复后成了最积极的学徒和帮手,云舒的“织理”技艺日益精进,甚至开始尝试教导其他有天赋的妇人。予在照顾流衍和处理日常杂务之余,也跟着云实学习更复杂的防护阵法布置。

流衍依旧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循环。云实每天都会去看他,喂药,擦洗,低声说几句外面的进展,尽管很少得到回应。那道无形的冰墙依然存在,但云实似乎暂时将它搁置在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用更加繁重的责任和迫在眉睫的危机,将其覆盖。他知道,有些账,总要算。有些结,总要解。但不是现在。

……

十年后。

界碑林,已不再是旧日模样。

那曾盘踞数百里、瘴气弥漫、妖物潜行的险地,如今只剩下最外围一圈高大茂密的古树,如同沉默的卫兵,拱卫着内部一片难以想象的景象。古树圈内,曾经阴森的林地被彻底荡平,取而代之的是规划整齐的田垄、纵横交错的清澈水渠、以及大片连绵的、结构精巧扎实的屋舍棚宇。最早的光滤布棚早已升级换代,如今是规模更大、结构更优化、纹路更精密的净垣,不仅净化土地,更能调节小范围的气候,确保作物在稳定的环境下生长。纺织平房扩成了工坊,仓库连绵,甚至有了专门教授孩童识字算数、兼带讲解最基础纹路的学堂。人口早已不是最初的十几口,而是形成了近千人的聚居地,人们在此耕种、纺织、冶炼、研究、生活,秩序井然,自给自足之余,还能通过纸鸢谨慎控制的渠道,对外交换必需物资。

这片被外界模糊称为界碑天的区域,核心处是一座简朴却异常坚固的石木结构院落。云实坐镇于此。十年光阴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眉宇间的青涩稚气褪尽,沉淀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威严。他的修为,早已在无数次的实践、改进、创造与生死搏杀中,水到渠成地跨过了那道常人难以想象的鸿沟——造化期。

并非靠丹药堆砌,亦非靠闭关苦悟,而是在日复一日地解决问题、创造事物、庇护众人的过程中,将自身矛盾维度的理解,锤炼到了足以重构一方小天地的地步。他能让贫瘠的土地在数月内恢复肥力,能引导紊乱的地气归于平顺,能点化懵懂的生灵开启一丝灵智,甚至能小范围地影响天象,驱散过于酷烈的暴雨或引来甘霖。他的力量不再仅仅用于破坏或防御,而是更深地融入了建设与维系之中。

也正是在踏入造化期,并稳固境界的过程中,云实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关乎根本的冲击。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来自每一次境界提升时,那愈发清晰却冰冷诡异的天劫体验,以及随之而来的、颠覆性的思考。

这思考,最终被他凝练成一段震动修行界的话语。

“合道期,或许是成为天本身。但成为天,人就没有了。天人合一?若人彻底化入天,那与消亡何异?天没有喜怒,没有爱憎,没有记忆,没有我。一团庞大、永恒、运转规则的存在,能算是活着吗?我渡劫时,尤其是造化之劫,清晰感到我之为人部分在被抽离、稀释。诱惑很大,融入道,似乎获得无边伟力与永恒视角。但若代价是云实这个人的彻底消失,那这伟力与永恒,于我何干?于我所爱所护之人何干?不过是一团拥有我记忆碎片的冰冷规则罢了。修士修行,步步劫难,雷劈火烧,心魔丛生,与其说是天道清算罪业,不如说是自身力量增长太快、太暴烈,远超经脉魂魄承载之极限引发的反噬,是不懂疏导、只知强求的恶果。天道或许只是那套冰冷运转的规则本身,它降下的不是惩罚,是校准,是试图将过于突兀的异数强行纳入其运转轨道的修正。而我……拒绝了这种修正。”

这个想法,并非凭空而来,而是基于他自身奇异无比的修炼历程和务实到极点的观察。

首先,他自己的渡劫体验就与正统修士截然不同。除了早年睡一觉就好的懵懂经历,后续的环流期、领域期、乃至法则期,他所经历的劫难都异常温和,甚至不成其为劫。没有毁天灭地的雷霆,没有焚身锻魂的心火,更多的是在长时间高强度劳作或深度创造后,陷入一种类似顿悟的恍惚状态,体内力量自发地梳理、重组、跃升,伴随而来的可能是一场异常通透的睡眠,或是几日内对某些困扰已久的难题豁然开朗。

他用的东西,那些纹路、玉简、改良工具等。核心原理都是温和疏导与循序渐进,强调适应与共生,而非强行掠夺与突破。这让他确信,只要力量增长是扎实的、与自身理解和掌控力同步的,根本不需要经历那些九死一生的所谓“天劫”关卡。

所谓的境界划分,更像是后人为了方便理解而强加的标签,并非不可逾越的铁律。

而造化期那次劫,才是真正触及核心的体验。那不是外来的打击,而是从内部、从意识深处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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