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寻常奴仆,随手扔些碎银子或铜钱便罢,但奖赏亲近的人,多是给金银打的小戒指小梳篦之物,体面又贵重。
“蕙姐姐,你经营生意不容易,这对梳篦算我资助你。”他把木匣推到沈蕙面前。
雕漆木匣外刻卷草纹,木料光滑,亦是精致。
“谢郎君的赏。”沈蕙毫不意外三郎君的消息灵通。
或者说,她不意外赵庶妃的消息灵通。
接触多次后,沈蕙逐渐察觉到赵庶妃温软外表下所隐藏的坚韧圆滑,后院位份家世高于她的人不少,但惟有她能诞下一子一女,四度有孕,其心机可见一斑。
想到原著字里行间透露的种种,沈蕙深知赵庶妃在扮猪吃老虎。
“你姨夫苗管事在西市正好有家布行,是阿父赏给我娘亲的,冬日天冷,人都喜欢逛商铺,你那些绣品先放铺子里卖吧,依旧由你找的宋妈妈送去。”果然,三郎君又搬出生母,“这也是娘亲的意思,你姨母同意了。”
他正好借这条路子传递消息。
“那阿蕙却之不恭,谢庶妃和郎君体谅。”沈蕙思量一番,只觉确实是她赚了,这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心。
其他里坊的客流量终归不如西市,且腊八节将近,离年关更是不远了,节日热闹,不如趁着此时大赚一笔。
沈蕙素来是行动派。
寒霜裹晨露,风雪敲门扉,黑沉沉的天泛着藏蓝的边,烟缕云灰白,淡淡飘着。
她点着一盏小油灯在纸上勾勾画画,回忆前世见过的那些营销方案,给谷雨的绣品做售卖计划。
难得早起,写过计划,她又画图梳理六儿七儿搜集来的绣房消息。
墨迹凌乱,沈蕙圈出个人名。
小梨。
六儿说小梨这几日也在打听绣房。
此人一直遵田女史的吩咐监视她,但近来突然松懈,连连往绣房跑,恐怕是田女史对那边忽升起兴趣。
而田女史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顾女史最年长,手段较早年间差了许多,郑侍妾三天后进门,教导其礼仪规矩的韩女史方能回府,正好给田女史可趁之机。
看来,绣房的确出了什么大事情。
冬日里稀薄的朝阳斜映书案,沈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写了快一个时辰,劳逸结合最重要,她折好营销计划书塞进衣襟,拿清水抹把脸,去膳房寻妹妹。
天冷后,她常跟六儿七儿躲在沈薇屋中吃饭,门一关,说些什么倒也隐秘。
“薇薇姐姐快坐,我们俩来忙活就行。”六儿从沈薇手中接过食盒给七儿,又去取碗筷,今早的饭是肉汤棋子面,大锅饭永远是稀里糊涂的乱炖,肉沫少汤多,表面油腻腻的,内里清汤寡水。
沈薇怕沈蕙不够吃,又切了盘蒸腊肠给她,外加一小碗香醋拌烫冬苋菜解腻:“你们今天起得真早,不用继续糊弄小梨吗?”
“小梨现在的注意力可不在我身上。”沈蕙递给妹妹两只略蔫的红橘,鲜艳的外皮稍皱皱巴巴,是昨儿赵庶妃赏她的,这时节水果有价无市,再豪横,来下人膳房也买不着,“谷雨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沈薇不舍得全吃了,扒开一只橘子,和大家分食,幸好外皮虽干,但果肉依旧酸甜可口,柑橘特有的清香氤氲满室,“今儿是腊月初二,新主子快入府了,谷雨说过绣房已做完要送去她那的衣裳,不忙了。”
随后,沈薇一叹气:“可不忙归不忙,她照旧受着大绣娘们的欺负。”
谷雨伶俐,坐山观虎斗之计已起效果,然而大绣娘们的内斗不耽误她们欺压小丫鬟,甚至比从前还狠。
“对了对了,薇姐姐一提绣房我才想起来件事。”六儿没见过橘子,扒拉着收起橘子皮想带走,“绣房曾逐出去个小丫鬟,叫小寒。那小寒和谷雨差不多大,说不定都认识,刚当上吴绣娘的徒弟,结果因失手弄坏了给新主子做的罗裙,被打发到洗衣房,一场雪后染上风寒,没来得及抬去杂院等着看大夫,便走了。”
“绣房那些大绣娘自持和外面的奴婢不同,是常受主子们赏赐的人,清高凌傲,即便惩处丫鬟,也从不往外打发,小寒是第一例。”沈蕙发觉异常。
她陷入沉思,夹腊肠的手停顿住,六儿七儿俩鬼精灵的丫头见状,悄悄去抢那块腊肠,馋嘴猫偷食似的。
“姐姐们吃上啦,是我来的太晚。”又过两刻钟,谷雨才推开厢房的门,捧着只大粗碗。
下人膳房的厨娘丫鬟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安逸惯了,小争斗虽有,大的坏心思却不多,见谷雨瘦弱可怜,常暗地里多打吃食给她,她分到的碗一日比一日大,为表感谢,她来膳房时常带上针线,随手帮众人缝补衣服。
沈蕙自沉默中脱离,拨腊肠到谷雨的碗中,对莫名其妙少的几块肉视而不见。
“我脾胃弱,克化不动太油腻的,让六儿七儿吃吧。”谷雨的毛病同沈薇当时差不多。
“那我隔三差五熬米油给你,是养胃的。”沈薇随后压低些声音,“还有,我们膳房的张嬷嬷和吴厨娘都会抓药,张嬷嬷着重药膳,吴厨娘精通下猛药,你吃吃试试看。”
王府里设着大小两个药房,但那是只给主子们准备,可谁又没个头痛脑热,故而私底下替人抓药看病,是某些奴仆的小生意。
谷雨神情恹恹的:“我喝点米油吧,不麻烦旁人了。”
她和沈薇同岁,仍是个孩子,一怒之下害死吴绣娘,畅快之余,恐惧丛生,夜夜入梦,或是吴绣娘那张青白灰败的死人面孔,或是冥差手持铁锁链勾走她的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多日未睡过安稳觉,食欲自然不佳。
特别是在得知小寒病死后,谷雨的精神愈发衰弱恍惚。
但惟有一点不变。
她不后悔。
“谷雨...谷雨?”沈蕙拍拍发呆的她。
“姐姐?”谷雨惊惧地眨眨眼,答话得迟钝,“哦,我没事,前些日子忙得分身乏术,睡少了,姐姐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谁把绣房里的小寒赶走了,因为何事?”沈蕙怕谷雨胆小,没直接问吴绣娘。
再度听见这个名字,谷雨轻轻颤着,佯装畏冷地深吸口气,加以掩盖。
她稳住发飘的嗓音,如常道:“是袁娘子亲口下令,小寒原是吴绣娘的徒弟,吴绣娘她......”
谷雨忽然停住,随即一哽咽,扑到沈蕙怀里哭,泪如雨下。
“姐姐,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日早上吴绣娘的手臂特别僵硬,颜色奇怪,肯定是已经横死多时了。”她浑身发抖,哭得好不伤心害怕,似再也无法压抑住秘密般一股脑说着,“小寒是吴绣娘的徒弟,袁娘子怕其说漏嘴,所以赶走小寒。我和旁的小丫鬟后来去洗衣房探望,可那的嬷嬷不让我们见人,中午刚传出小寒得风寒的消息,下午人便没了。我打听过,同屋的丫鬟讲小寒曾梦呓,喊着‘早死了’之类的话。”
“别哭呀。”沈蕙怕人哭,安慰妹妹时便词穷,现今更是手忙脚乱,“你是活人,吴绣娘是死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怕什么。”
“但那场景好吓人。”谷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积攒多日的复杂情绪迸发如泄洪,随泪珠滚落,冰凉连绵,“其实绣房内早传出许多风言风语,可袁娘子威胁我们,说若谁敢说漏嘴,吴绣娘与小寒既是前车之鉴。”
三言两语间,她将黑锅全扣在袁娘子身上。
袁娘子仗着给楚王妃做过衣裳,深受其信重,还是韩女史的干妹妹,胡作非为已久,待徒弟们又只有表面和蔼,背地里剥削吴绣娘等人剥削得狠,按照这个思路想来,吴绣娘欲要揭发袁娘子不成,反被其谋害,而后证人小寒惨遭灭口,倒也合情合理。
“袁娘子未免太猖狂了,害死一条又一条人命。”沈蕙也被谷雨误导,“你放心,这个祸害不会继续得意下去的。”
谷雨哭得厉害,嗓音艰涩:“姐姐不必替我出气。你之前教过我的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进进行得不错,大绣娘们争斗激烈,愈发明显,长此以往,王妃定会出手管的。”
她擦干泪,同沈蕙细细说来。
谷雨按照其教导,假装说漏嘴自己私自卖绣品,旁人告密,袁娘子震怒想彻查,结果不知怎的又听说一切是魏绣娘指使。传言里,魏绣娘不满和袁娘子将银钱二八分,遂令谷雨单独走个门路卖绣品。
如此,袁娘子与魏绣娘彻底斗起来。
沈蕙越听越惊讶于谷雨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聪慧,再次高看她一眼。
“嗯,我们不再提这事,晦气。”沈蕙嘴巴严,无意和太多人透露三郎君的命令,“快过节了,我姨夫苗管事同意咱们暂且把绣品放在西市布行里卖,西市热闹,肯定卖得更多。同时,我计划出一套策略。”
这策略总结为八个字,饥饿营销、不捆不卖。
饥饿营销在现代极为常见,沈蕙决定缩小纪念品巾帕与荷包的数量,定点售卖,布行是实体店铺,有人打理,想做到这点容易。而不捆不卖就是把销量差些的绢花设置成捆物,和其他绣品捆绑售卖,必须买了绢花才能一起买走巾帕荷包。
过节前后的胡商与游人比往常多出几倍,此时不下狠手噶韭菜,更待何时。
“这能行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道义呀。”沈薇头一回听说还能捆绑售卖,讶然道。
不道义这用词已是文雅。
其实她想说缺德。
沈蕙摇摇手指,鼓动大家:“哪里不道义,我有逼着人买绣品吗,没有。是那些人自愿,既然自愿,就要听我的规矩。”
她一没定预售时间,二没捆辆马车上去,怎能算不道义。
经过沈蕙出主意之后,谷雨愈发听她的,不用其继续讲解,当即点头:“姐姐比我聪明,你提得计划准没错。”
人性复杂,睚眦必报的谷雨亦是有恩必报。
绣房给郑侍妾做完衫裙后,余下不少上好的边角料,各色绫罗绸缎外加小段的金线银线、零碎的水晶珍珠宝石,谷雨花钱似流水般买来,全攒起来准备给沈蕙沈薇春桃等人裁过节穿的新衣裳。
—
“长生无极,永受嘉福,长乐未央、未央。”隔着三道珠帘,鹩哥在镶玳瑁黄花梨六方鸟笼里欢腾地讲着吉祥话。
如今楚王膝下最小的孩子是四娘,四娘五岁,便意味着楚王府五年内都没有婴孩新生了,是故他极其重视赵庶妃这胎,赵庶妃自也谨慎,平日里虽闷,却从不让猫狗鸟雀近身,偶尔传沈蕙提上鸟笼来,只是放在堂屋里的另一头,远远听它叽叽喳喳叫而已。
今日雪晴,天云生光,赵庶妃没昏昏沉沉地懒在榻上,祥云观她心情不错,命小丫鬟切些果子送过去。
“鲜果性寒,我不敢多食,阿蕙过来,这些东西你吃吧。”她挑着酸甜的林檎吃两个,又捡几颗盐炒阿月浑子、胡榛子便没再动。
赵庶妃最喜吃柿饼,幼时村头种了棵大柿子树,霜打后的柿子甜得像蜜,可宫中太医说她不能吃,她就不能吃。
沈蕙乖乖领赏道了声谢,小口喝蔗浆。
“你查出的事情三郎都与我讲了,你做得很好。”她本就性情温柔,到了孕晚期,微微圆钝的面庞尤显柔和,目光似莲花湖畔悠悠荡漾的池水,神色若春风,“听许娘子说你才十二岁,这般年纪,真是难得一见的沉稳,我当时可不如你。”
“庶妃折煞奴婢了。”沈蕙忙放下装蔗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