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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小儿愁

小说:

灯花笑

作者:

千山茶客

分类:

综合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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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王妃中毒?”

文郡王妃寝屋中,叫琼影的婢女脸色陡变:“不可能!”

另一个丫鬟芳姿喃喃开口:“王妃素日一干起居用物,都被我们仔细检查过。因怕旁人在其中动手脚,连香料也不曾用,只用花果熏屋。至于饮食,我们与王妃同吃同住,我和琼影都不曾有反应,王妃怎么会中毒……”

陆瞳不语。

毒这种东西,并非要从香料饮食中下手,只要有心,自然能无处不在。

她望着裴云姝腕间乌痕,“看样子,王妃中毒已有一段时间了。”

裴云姝如遭雷击,一张脸白得没有半丝血色,抬头望向陆瞳,恍恍惚惚开口:“陆大夫,这毒……”

“没弄清楚是何种毒药之前,我无法为王妃解毒。”陆瞳道。

裴云姝身子颤了颤,芳姿忙上前扶住她,焦急开口:“大夫,我家王妃因身子重,平日里极少出屋,在这之前都没有任何征兆,况且医官们隔些时日就会上门,也不曾发现问题,怎么会中毒呢?”

陆瞳沉吟片刻,问:“王妃开始有后颈肿胀、发热多汗、皮肤发黑、腹部风瘙征象,最早可到多久以前?”

裴云姝想了想,轻声道:“近两月前。”

“近两月,王妃可曾去过什么地方?”

“不曾。”

陆瞳道:“此毒在两月前发症,医官却没发现,症象又都是产妇孕至后期可能出现之迹,下毒之人很谨慎。应该是积少成多,王妃早已接触到毒药,累积到一定时日才显现出来。”

她转身,看向芳姿:“现在你告诉我,王妃每日起居做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件也不要漏掉。”

芳姿闻言,紧张地回忆片刻,才道:“王妃每日近巳时起床,用过早膳,就在院子里随意走走,前些日子天热,不敢出门,白日里就在屋里看看书,弹弹琴,描描花样子。身子重了后又嗜睡,末时小憩一会儿,夜里不到亥时就睡下了……”

“一日三餐都是我们和夫人一起用的,而且院子里也开了小厨房,不可能有人在其中下毒。”

陆瞳微微皱眉。

芳姿既然笃定不会有人在吃食中下毒,那么这其中应当不会有问题。裴云姝的日常听起来格外简单,就如她这寝屋一般,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看书,弹琴,描花样子……

陆瞳往外间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那方被银纱罩住的古琴之上,顿了顿,走上前去,揭开了照着古琴的银纱。

古琴沉幽,如方清寂冷木,陆瞳不认识这是什么琴,只伸手从琴面轻轻拂过。

琼影刚跟出来瞧见的就是这幅画面,遂道:“医官说多听宁静乐曲能使腹中小儿心情愉悦,王妃便每日要弹上一两曲。”她见陆瞳不动,谨慎问道,“这琴有问题?”

陆瞳收回手:“没有。”

古琴很干净,没有任何有毒的痕迹,不止是古琴,应当说,裴云姝整个寝屋里都很干净。就如她婢女所言,为怕生事,连个香炉都不放,只摆放些花果留香。

陆瞳的目光从屋中陈设中扫过,掠过桌前时,视线突然一顿。

就在摆放古琴不远处,矮几上放着一对小巧的泥塑土偶。

这对泥塑土偶做得十分精巧,颜色鲜艳,用彩绘做成童子手持莲蓬的模样,还罩以红纱碧笼。土偶栩栩如生,偶人身上的衣饰则镶嵌着珍珠黄金,以及象牙做成的玉佩,看上去价值不菲。

陆瞳一怔,摩孩罗?

她知道摩孩罗,梁朝每至七夕,街上会有小贩贩卖这样的偶人,七夕人们用摩孩罗供奉牛郎织女。用以祝祷生育男孩,多子多福。

她从前在常武县时,七夕随家人出门也曾见过有人贩卖,但这土偶小小一个价格却昂贵,只能看看作罢。

裴云姝屋子清简素雅,唯有这么一对鲜艳精美的土偶,在此处格格不入。

陆瞳伸手,将其中一只土偶拿起来,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眉心陡然一跳。

琼影:“怎么了?”

陆瞳神色冷下来,握紧土偶,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中,裴云姝和芳姿见陆瞳拿着摩孩罗进来,皆是一怔。裴云姝道:“这……”

陆瞳一言不发,到桌前站定,三两下剥开土偶身上华丽衣裙,顺手拿起桌上剪刀,在摩孩罗身上刮下浅浅一层泥沙,把泥沙往茶盘里的茶盏中一倒。

旧窑瓷盏中本还剩有半杯茶水,泥沙倒进去,立刻成为浑浊一团。陆瞳拿起金针往水中一搅,银筝站在她身后,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只见原本光泽闪耀的金针,前端已蓦然发黑。

“这上面有毒?”裴云姝失声叫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抖着唇,脸色白得吓人,“这是……穆晟送我的,他怎么会毒害自己的子嗣……”

文郡王再如何冷落她,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但她腹中的是穆晟的亲生骨肉,他没有理由对孩子下手。

可这摩孩罗,的确又是穆晟送与她的。正因“多子多福”的佳兆寓意,她又见这土偶精美可爱,这才留了下来,日日把玩,未曾想这土偶身上,竟藏有致命之毒!

裴云姝摇摇欲坠,陆瞳却站在桌前,紧紧盯着手中土偶,眸中一片冰凉。

土偶被剥去装饰华丽衣衫,彩绘的眉眼却尚在,手擎一支未开莲蓬,细长的眼笑如弦月弯弯。

一瞬间,那双以墨笔描绘的笑眼,与另一双细长美眸重合了。

芸娘含笑的声音浮现在她心头。

“我曾经做过一味毒药,此毒无色无味,易溶于颜料,怀孕的产妇用了,起先不会有任何反应,渐渐的,会身体发热,肤色变黑,再过几月,肩颈处逐渐肿胀,等到一定时候,许有腹痛流血之兆,这便代表此毒已种入胎内,是成熟的标志。”

“不过,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

她笑道:“最有趣的是,即便如此,中毒之人腹中胎相仍然安稳。就算有大夫探看,也只会认为这些症状是寻常孕兆,安胎药喝下去,只会让此毒浸入更深。待满十月,诞下一名死胎,产妇却平安无事。”

“所以呀,这毒,又名‘小儿愁’。”

小儿愁……

难怪她先前一见裴云姝的病症便觉心中异样,原来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听芸娘提过此毒。

芳姿见陆瞳神色凝重,小心开口:“大夫,你知道这是何毒?”

“知道。”

芳姿一喜:“太好了,麻烦大夫尽快为我们王妃解毒!”

半晌无声。

裴云姝看向沉默的陆瞳,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大夫……”

“无解。”陆瞳轻声开口,“此毒无解。”

手中摩孩罗眉眼弯弯,仿佛能透过眼前烂漫笑脸,看到芸娘弯起的嘴角。

妇人说:“我只管做毒,哪里管什么解药呢。此毒一旦种入体内,便如幼种发芽,寄生于胎儿之上。药物、针刺,都不能使其毒性缓解。就像一棵初长的树,你只能看着它慢慢枯萎,束手无策。”

“小十七,”她笑得欢悦,“这,就是制毒的意义啊。”

“大夫!”

裴云姝猛地抬起头,不顾芳姿的阻拦执意下地,颤巍巍地就要同陆瞳跪下,陆瞳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被她一把抓住手。

裴云姝紧紧抓着陆瞳的手,那双瘦弱的手似乎有无尽力量,她盯着陆瞳,目光中满是绝望与哀求,声音也像是哽咽了。

“大夫,”她嘶声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王妃——”芳姿和琼影惊呼。

裴云姝却执意不肯起身,望着陆瞳,像是望着死路之中唯一的生机。

陆瞳心头一震。

她能看到裴云姝眼底不肯褪去的光芒,她说的是“孩子”而非“自己”。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柯承兴的小厮——万福曾在茶馆里与她说过的话来。

万福曾说,姐姐陆柔死前,曾查出有了身孕。

她无法得知陆柔在自知有孕时是何种想法,但这一刻,她仿佛在裴云姝的身上,看到了陆柔曾经的影子。

她们都是怀着身孕时被人加害,不同的是,姐姐没能等到救她的人到来,被那些豺狼虎豹围堵着,孤独死在了冰冷的池水中。

裴云姝的眼泪一滴滴砸落下来,芳姿和琼影在旁边低声安慰:“王妃别哭,医官马上就到了,一定会有法子的……”

陆瞳闭了闭眼。

不要心软。

不能心软。

郡王府中情况错综复杂,她一个外人贸然掺合,绝非好事。裴云姝若是无事,她已道出王妃中毒真相,势必被下毒之人记恨。若裴云姝有事更糟,她作为无故卷入其中一粒草芥,只会成为迁怒的筏子,一同与这位郡王妃陪葬。

更何况,“小儿愁”本来就是无解之毒,芸娘从不说谎,说没有解药,就一定没有解药。裴云姝中毒已久,就算这孩子现在生下来,也已被积毒浇灌,未必活得了。

她有血仇在身,大仇还未得报,不该为这些旁人的事使自己陷入危险,还需留着这条命做更重要的事。

这样才对,本就该如此。

耳畔裴云姝的哭泣愤懑无助,藏着难以言喻的凄楚。

陆瞳睁开眼,骤然开口:“没有用的。”

屋中哭泣陡然一滞。

她冷道:“如王妃所言,之前医官已来过多次,都未识出王妃中毒之迹,更别提替王妃解毒。更何况,此毒并不对产妇有损,独独损害胎儿,王妃已中毒多日,今日腹中出血,其实就是毒性成熟的标志。王妃安胎药喝得越多,此毒扎根越深,适得其反。”

裴云姝望着陆瞳:“大夫,你有办法是不是?”

陆瞳垂下眼帘。

裴云姝手臂上的乌痕已蔓延至小肘,再过不了多久,待完全没过关节,腹中小儿再无生机。

芸娘说此毒无解,是完全毒发后无解,但若在毒性彻底激发前止住,许能有一丝转机。

“大夫,”裴云姝向前爬了几步,抓住她的裙角,这般卑微的姿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亮得灼人,仿佛抓住了全部的希望。“求你救救我的孩儿——”

屋中久久没有回答。

就在裴云姝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之时,陆瞳说话了。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裴云姝眼睛一亮。

陆瞳转过头,盯着她一字一顿开口。

“催产。”

……

小室中,孟惜颜站在花几前,将手中秋花一支支插进手边的霁蓝釉胆花瓶中。

身侧的婢子进来回道:“王妃院子里的人说,王妃喝过安胎药,现下已好多了,那位陆大夫正替她调养安抚,应当是没有大碍。”

孟惜颜一笑,轻轻拿起笸萝中的银剪,开始细心修建多余的花枝,边道:“王妃果然吉人天相,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婢子不敢说话。

多余的花枝被修建干净,瓶花便显得高低落差,韵致动人。裴云姝端详着端详着,红唇慢慢溢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碍眼之物,就该干脆利落地剪除。

就如裴云姝腹中的孽种。

孟惜颜神情冰冷。

那位叫“小儿愁”的毒药是她宫中的表姐给她的。

那时候裴云姝刚被诊出有孕,整个郡王府上下热闹极了。一向冷落裴云姝的文郡王破天荒对裴云姝嘘寒问暖,就连王府里那些下贱仆从,都开始见风使舵,对裴云姝一力讨好奉承起来。

孟惜颜心中恨极,紧随而来的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倘若裴云姝生下儿子,将来就是文郡王府的世子,日后就算孟惜颜再诞下子嗣,裴云姝母子也能永远压她一头。

她纵然再如何受宠,说到底也只是个侧妃,那个看似清高的郡王妃,恐怕即将母凭子贵了。

她心中有事,进宫时难免挂在脸上,被身为宫妃的表姐看了出来,询问她是出了什么事。

孟惜颜便将心中担忧和盘托出,表姐听完,反倒笑了。

“我当是什么事让你烦成这样,不过是有了身孕,宫中怀孕的妃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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