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太子
【他做不来宣庆帝那样的皇帝,也御不了楼饮川这样的权臣。】
太子殿下转头看向小楼大人。
他希望楼大人这时候能蹦出点什么君臣之道,让许堪这种天子近臣避避嫌。
可楼轻霜却说:“臣也一直觉得烟州之事恐怕不是一两年之工,若是短短时间,要做到让烟州上下官员都对正确的税银数额三缄其口,并不容易。只是臣力有不逮,只能查到一些数年内的蛛丝马迹,眼下有殿下之推测,佐证了臣之猜想,臣正好可以一并进言。
哦。
这话的意思是,楼大人虽然对这件事有猜想,但楼大人是个文科生,猜想到头了还是个猜想。
当然,就算是个猜想,不讲究的人可能也就凭着和帝后关系好,私底下便直言不讳了。
但是按照楼轻霜在朝臣面前的刚正人设,是绝对不能说出这种凭空的揣测的。这人若是要把此言捅到皇帝面前,怕是得费一番周折。
现在沈持意直接给估算出了烟州贪墨案开始的时间和每年大致的数额,楼轻霜便可直接以此为着力点,直接向皇帝进言。
沈持意把楼大人这段官方至极的发言在心里盘剥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
楼轻霜这是在真心夸他。
夸得很真心,也夸得很委婉。
太子殿下活了三辈子,自然没什么被夸就脸红自傲的孩子心。
但这是全文权谋mvp的肯定啊!
含金量不一样啊!
沈持意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楼轻霜重新低头,提笔誊抄剩下的内容。
此事关乎国本民生,太子亲自办案,兵部侍郎辅佐,本该随侍皇帝的飞云卫统领这几日都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些纸墨,就连一旁打下手的几个飞云卫都知晓干系重大。
眼见楼大人落笔,众人纷纷噤若寒蝉。
沈持意的目光逐渐落在那不断挪动的笔尖上。
这时正是宣庆帝密令他们疏整烟州事宜的第五日黄昏,连绵雨日过去,帝都又离初夏更近了一步,落日余光在云层中缓缓铺开,穿过万千蜉蝣,送抵窗边。
灿金光华同晚风一道路过楼大人的身边,正好为他画出一张虚实不分的画卷。
修长指节握着笔,正好浸在春末斜阳里,走笔游龙,挥毫天下。
其上洋洋洒洒,尽书江南官场之沉疴。
要把他们五日以来日夜以继敲定的东西全都条理清晰地写进一道折子里,并非只是单纯的誊抄,楼轻霜还得列好条陈,并以极为板正的书文解释给圣上听。
这封奏疏等烟州一事昭告天下的时候,说不定还得给天下人看,有何疏漏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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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发乱子,万万马虎不得。
太子殿下也不好打扰了。
他安静等在一旁,望着楼大人专心致志写着奏疏。
男人往日里现于人前的温和之色都被尽数敛藏,只剩下庄重沉肃。
他布局近乎半年,甚至亲自下了一趟江南,险些把一双眼睛赔进去,才办成此事,自是比谁都郑重。
沈持意恍惚想起他在卫国公府旁的闹市,接楼大人上车时,听闻这人升迁之路如何光明璀璨的感觉。
一如此刻。
乍一看去,他和在场的其他飞云卫一般,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绝无二心的清贵贤臣。
还有那夜裴水芝“失足”,楼轻霜在太子车驾中和他说的那些话……
沈持意不明白。
楼轻霜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呢。
“殿下,大人,”飞云卫在外头禀报,“周太医来了。”
楼轻霜走笔不停,恍若未闻。
而许堪和其他几个飞云卫也没什么意外之色。
沈持意一愣。
周太医?周溢年?
“殿下?”许堪喊他,提醒道,“周太医是饮川之友,当时跟着饮川去烟州查案,烟州一事他尽皆知晓,不必担心……”
沈持意回神。
这些人似乎都无所谓周溢年来此,只是他这个太子在这里,这才需要禀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此刻还有些绵软的手臂——乌陵说蛊虫摘除后好好休息一两日便可复原,可因着他这几日都不曾歇息,蛊虫的副作用至今还在。
他双眸一转,说:“进来吧。”
周溢年穿着太医官袍,手中捧着一个承盘快步而入。
那承盘之上放着一碗浓稠的药汤。
周溢年端着承盘对沈持意见礼之后,直接将那碗药放到了仍在执笔行文的楼轻霜身边。
“有些人忙着为国效力,连自己该喝的药都忘了,昨天没办完事之前还不让人打扰。我呢是飞云卫这边进不来,殿下的东宫进不去,终于等到今天,许统领这边防守松了点,才能端进东西来。”
楼轻霜没理会他。
沈持意左看一眼周溢年,右看一眼楼轻霜,最后望向这两人中间放着的药碗。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别人给楼轻霜端药。
上一次其实是他潜入楼轻霜书房那晚,他听到楼轻霜和周溢年要从密道里走出来的动静,赶忙回屋,回屋之后从窗户缝里看了一会,瞧见奉砚端着类似药汤的东西进了书房。
但那时候他离得远,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药,觉得也有可能是夜宵粥汤之类的东西。
直到此刻又瞧见差不多的药碗,他方能稍稍肯定。
今日是三月十六。
他潜入楼轻霜书房那晚,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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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月十五前后。
他第一次听到楼轻霜提“旧疾”是正月十五元宵刺客潜入画舫那夜木沉雪自伤手臂可额头之间满是细密汗水同他说的是……
素有旧疾头疼。
再往前推他们在榷城相处那几个月每个月木沉雪似乎都偶尔提及身体不适提早回屋。
这头疼旧疾每月发作一次?
沈持意暗自思量着。
楼轻霜没理会周太医许堪对此又司空见惯的模样。
太子殿下挑眉仿若随口一问:“怎么?楼大人身体有何不适怎么和孤一般要喝药?”
他从未听说。
“臣幼时得过重病落下病根导致如今偶尔需要服药。旧疾复发之时不多不算大事。”
回答他的居然是楼轻霜。
“臣之旧疾都是溢年看诊的。年前去烟州溢年跟着臣一道下江南便是圣上体恤臣数月在外旧疾复发无人照料因而让溢年也随行。”
难怪周溢年一个太医居然参与到查贪墨的案子里。
这人正好在奏折上落下最后的具名随后把笔和奏折递到他的面前。
“请殿下具名。”
“哦……”
楼轻霜能代笔所有部分但太子的题名不能代。
他最后欣赏了一番这长长奏折上端端正正的走笔在最后留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署名。
楼轻霜在一旁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喝药的时候比沈持意这个“病秧子”来得习惯得多不过一会那药碗便空了。
但楼大人似乎也有逃避喝药的毛病周太医检查了一番药碗空了这才放心把空碗放回承盘。
奏折写完了药也喝完了。
周溢年正打算回头去看那位一直盯着这药碗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主动喊他:“周太医既然年纪轻轻能得陛下和大人如此信任医术应当不错吧?”
周溢年赶忙低头拱手:“殿下太抬举微臣了。”
小殿下伸出手来:“周太医别同孤说这些有的没的替孤诊诊脉吧。说起来太医院不少老太医都为孤把过脉孤在苍州之时便年年都有国手来倒是没给周太医瞧过。”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沮丧“孤这几日都想同诸位大人秉烛办差奈何身体撑不住不知周太医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溢年似乎有些意外。
他愣了片刻这才伸出手探上沈持意的腕脉凝神片刻神情颇为复杂。
他说不上是苦恼也说不上是惊喜。
“殿下确实有体弱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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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开的药方起了作用。”
“当真?”
“臣又怎会在这种事情上哄骗殿下?既然诸位太医的药方有用那臣就不班门弄斧了殿下只需遵照太医们先前开的药来服用隔段时日再招人把脉看看。”
沈持意要的就是周溢年这句话。
他先前便在考虑若是现在要当一个勤政爱民、让楼大人和朝中各派都忌惮都想搞死的储君那么体弱多病命不久矣这个原著人设始终是个隐患。
指望他死的人很多但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裴家被逼急了对他动过几次手真的来杀他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皇帝看上去也不是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样子他这个病秧子都不一定能活得过皇帝费那个劲刺杀他干什么?
体弱多病可以保留命不久矣这个标签得想办法删除。
他本就想着要不要趁着蛊虫的副作用还在找个太医来看看伪造出身体好转但又没完全好的样子。
正好周溢年来了此时他身体里又没有蛊虫不怕对方看出岂不是正好利用一下?
一切如他所料周溢年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宫中把脉都得留下记录周溢年回太医院以后肯定也得把这一次把脉记载下来那么他身体稍稍好转便算是过了明路。
太子殿下很满意。
许统领也很开心:“卑职还担心殿下这几日操劳伤了身体如今周太医说殿下身体好转可真是个喜事!”
周溢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瞧了楼轻霜一眼。
可惜楼大人向来八风不动只平静道:“恭喜殿下。”
其余几个飞云卫也纷纷恭贺。
他们这般折腾下来时辰又过了些许。
黄昏散去
又有飞云卫在屋外奏报。
是他们派去询问高惟忠的飞云卫。
皇帝下令时让他们尽快交出烟州一事的具体奏报。他们此刻做完若是皇帝要看就算是星夜上奏也得去候着。
可高公公递话说陛下晚膳前刚刚见过督察院似乎聊了些裴知节的事情心情不大好早早便歇了烛火今夜怕是谁也不见了。
那看来这封刚刚写好的奏折只能等明日下朝后再递到皇帝面前。
周溢年适时说:“饮川昨日没有及时服药如今喝药还不够臣还得为他施针一二。”
太子殿下懂了:“那孤先回东宫。”
他撇开衣摆拿着奏折起身。
东宫车驾已经候在外头。
他走出屏风却又蓦地滞步。
楼轻霜缘何会放着好端端的栋梁之路不走当一个受人唾骂的权臣枭雄此事原著没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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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轻霜怎么会身负一个甚至需要太医时常伴于身侧的旧疾此事原著也没有写。
他不确定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但他知道现在其实是了解此事最好的机会。
毕竟楼轻霜刚刚喝完药他作为一个和楼大人共事多日的太子关心问几句再正常不过。即便楼轻霜守口如瓶许堪和周溢年这两个明显知情的人必然会吐露一些线索。
但是……
沈持意好似停步最后核查这奏折一般缓缓摊开翻至尾页。
他和楼轻霜的具名赫然在列。
楼大人的字端正而拘束一笔一划都找不出错处仿若连落在纸上的锋毫都紧绷着。他的字笔锋稚嫩毫无章法能写得让人看得懂便算成功。
小小两行字便如此天差地别。
他做不来宣庆帝那样的皇帝也御不了楼饮川这样的权臣。
榷城不告而别不正是因为殊途难同归吗?
不该好奇。
沈持意合上奏折。
心事上来得快想清楚后散去得也快。
太子殿下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下班了。
楼轻霜看着太子背影远走一动未动。
许堪走了那几个参与烟州贪墨案的飞云卫也走了。
他这才带着周溢年去了飞云卫另一处小室。
合上门后。
他说:“这是飞云卫用来商谈秘事的地方普通的交谈声传不出去。”
周溢年松了口气憋了满肚子的疑问终于得以问出口:“你这几日在东宫有何所得?”
他扫了一眼楼轻霜身上一反常态的华服“你什么时候——”
楼大人瞥了他一眼。
他问:“我猜你一无所获。”
楼大人这回有耐心了:“为何?”
“我刚才本来还想趁着给你送药的时机出其不意想办法把一把太子的脉。若他真如你所猜测有可能是苏涯那他这个体弱的脉象必然是耍了些戏法的。我突然把脉他也许来不及应对便会漏出破绽。”
周溢年唉声叹气“可刚刚你也看到了我都还没提呢
“我可没撒谎他那脉象确实是体虚之状。莫说是习武剑他都拿不动。”
此言之意便是——太子不可能是苏涯。
可楼轻霜却没什么反应只说:“我在东宫这几日都穿苏涯购置的衣袍。”
——有眼睛的自然都看到了。
周溢年说:“你是想同香囊一样试探他看看他见你穿着与往日不同是否还是知情人的反应?”
男人点头。
“他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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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是不是转了性。”
“他这不是——”这不是没有异样?
楼轻霜却又说:“他说出此言,停顿了足有二十个呼吸。”
二十个呼吸。
数得如此细致,足以可见楼饮川当时观察得如何清楚,心底又如何明晰。
一个异样或许是巧合,两个异样便算是有迹可循了。
周溢年现在可说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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