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翊觉得自己要死透了。
三更天,黑沉沉,山间野岭饿殍横陈。冰凉的雨点拍在他面颊上,有一点刺痛的白,在视野里不断蔓延。
好像是一只鸟。哀哀冤啼,不断盘旋,不知道是不是在给他提前哭坟。
他身上千层百叠,层层重压,全都是被碎石砸死的流民饿殍。从指尖开始延生的冷意快把他冻僵成尸块,仿佛要他彻底和这堆人融为一体,亲亲蜜蜜永不分离。
这么死了倒也不赖。
俞翊艰难地扯嘴笑了笑,腿上的伤早在雨水里泡得泛白,血迹也无。追杀他的人恐怕早就在山间迷失方向,或者以为他已死透回去复命——
毕竟有哪个滚下山崖的皇子还能强撑着可能摔断了的腿,混入水灾爆发之后,距离原山涧有二里地的流民队伍里?
想都别想。
他也是被好心人捡到,照顾着走了这么远,又不幸在这样大的谷口碰见流沙碎石。
难民早四散而逃,而他腿脚不便,跑不快也爬不远,和一部分砸死的人一起,被一半沙一半尸体地活埋在了洼地。
老天见他可怜,让他福大命大,恰好从尸山泥海间给他留个头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还能勉强看见阴沉的天。
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西天大圣,在乱葬岗渡劫。
荒郊野岭,除了孤魂野鬼,想来也无人会将他刨出来。俞翊力气耗尽,体温流失,眼前景象渐渐模糊,他昏昏沉沉一歪头,正对上旁边翻白的一双眼。
闪电刷地照亮身边枉死人的脸。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了。俞翊眯起眼,还未辨清究竟是何方神圣,“轰——”天边一声惊雷乍起。
那雷来得突然,给俞翊吓一哆嗦,本来昏沉的脑袋霎时给震得清明。
那张脸他认识,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早上还在糯而软地唤他哥哥,实则饿得力气全无,傍晚就先一步驾鹤西去,正应着这年头的“早饿死早投胎”。
她娘当时悄咪咪哭肿了眼,却舍不得孩子的尸体,毕竟这年头抛尸,下一秒就是旁人的餐盘肉——只得藏怀里上路,找好地埋了安息。
谁料晚上就和她娘一起露宿街头了,没事,旁边还有个被困住的活人作伴。
虽然这活人也跟死了没区别。
他叹口气,本想移开眼,却见那本该死透了的死尸表情痛苦,猛得开始挣扎,不动的眼珠滴溜溜地开始转动,像是突然被什么鬼怪附身邪灵附体,或是被雷劈得诈尸了,骇得俞翊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一味观察,手里悄悄摸索着身边的碎石块,只等她扑上来就给她一脑瓜崩。
那可怜姑娘在尸体束缚里乱动着扒拉了很久,终于在胡乱使用自己的四肢之间找到一点窍门,搬开横在胸口上的一条胳膊,千辛万苦地爬到了旁边的空地上跪坐着,一转头,又和一直默默注视她的俞翊看了个眼对眼。
小姑娘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歪着头,姿势怪异地扑棱着胳膊,张大嘴巴,冲着他凄凄惨惨地发出了一声——
“叽!”
又像妖怪又像鸟,叫声还有点像老鼠。
什么鬼。
俞翊面无表情地攥紧了石头。
饿死鬼诈尸原来会变异成老鼠吗。
真是活久见。
就在俞翊觉得见了鬼的同时,被一道雷劈进女孩尸体的鸟也觉得见了鬼。
她本在天上乱飞,用鸟语痛斥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风,却被一道落雷打了下来,屁股着地,正中一具死尸的脸。
她头晕脑胀眼冒金星,挣扎起来才发现不是原来的身体,好不容易翅膀和爪子并用——换在人身上就是手脚并用——千辛万苦扒拉开了身边尸体的禁锢,惊慌失措口不能言,叽叽喳喳了半天没叽出个所以然来。
一转头,一个人头像乌龟探头那样从尸山间支棱出来,脸污脏污脏看不清五官,却是睁着晶亮一双眼。
鸟又给这突兀的人头吓得半死,一时间呆若木鸡,和那人大眼瞪小眼。
“喂,”人头发声了,疲惫又无力,“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听懂人话吗?可以先帮我弄出来吗?”
鸟一呆。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具躯体,只好手脚并用,先爬到突然说话的人头那里探探虚实。
那人气若游丝,显然时日无多。鸟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突然惶恐:她现在已经不是鸟了,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物种,如果这个人死在这里,会不会被别人认为是她做的?
初入人世的小鸟懵懵懂懂,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在乱葬岗一般的地方,乡间土路上七七八八横满死尸,天地之间,无人无鬼,又有谁知道此间之事?
小鸟纠结了半天,终于在“弄死知情人”和“拯救同伴”二者间窝窝囊囊地选择了后者。
但她忽略了自己目前的躯体,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费力地搬起几块石头——将其一点点挪到一边,又将最上面的几具尸体走,这样也才给压在底下的俞翊稍微减轻了一点身上的重量。
好在减重也是减,俞翊配合用力,把自己拔萝卜一样往外拔了一点。就剩下受伤的那条腿还卡着,暂且还无法完全挪出来。
俞翊就顺势卸了力,想躺在那里喘口气,但他还没轻松片刻,小鸟却突然一时兴起一般蹲在他的脑袋边,睁着一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俞翊:“……”他也不知道自己黑漆漆糊满泥的脸有啥好看的。他虚弱地咳出了几缕血沫,却被小姑娘捧住了脸。她笨拙地用胳膊旁边的衣角破布把俞翊的脸简单擦了擦。
少年清俊白皙的五官隐约露了出来,就是面色不太好,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一般。
俞翊:……
这饿死鬼选美呢。看他好看不好看,再决定要不要吃掉他吗?
俞翊忍无可忍,在这样灼灼地注视下,也不管脸和头还在别人的钳制下,忍不住再度出声了:“这位……姑娘,可否帮忙,把我完整的刨出来,而非刨一半剩一半?”
说完他又自怜一叹,“就算姑娘要吃了在下,可否给个痛快点的死法?”
小姑娘没吭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深沉地思考了片刻,往不远处的灌木丛看了一眼,神情变得有几分古怪。然后“啾”了一声。
俞翊:……人间和地府语言不通,他需要翻译。
接着,她一改之前的怯弱,大力地把俞翊往外一拔!
真把人当萝卜来拔了。
可她的着力点在脖子上。
俞翊:“疼疼疼!停停停!”他还没死,倒是差点被眼前的小姑娘给玩死了。
俞翊倒是顺着力度往外挪了点位,跟着却是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了出来。
小鸟很听话地停手了,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歪着头很疑惑地又“叽?”了一声,像是不明白这个要自己把他弄出去的男人怎么又反悔了。
俞翊头疼欲裂。还没等他想出和身边这个古怪无比的小姑娘如何继续交涉,远处的灌木却是无风自动——
“哎呦!”地一声,从里面连摔带爬出来一个人来。
这不,又来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小小山间乱葬岗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小鸟和俞翊皆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就撤回了手,随手把俞翊的头一扔,“嘶——”他的后脑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和土地母亲亲密接触了一下。
硌得生疼。
他还没说什么,那个突然窜出来的第三者就开始呼呼喝喝地嚷起来,“我说这附近怎么有这么大的波动!”
听声音倒是年轻,像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那人看这一人一鸟在漫山遍野的尸体里如此姿态,更是惊奇地睁大了眼,他一手指小鸟,“生鸟魂入死人身!”一手指俞翊,“居然这样还没死!”
接着,他凑近了目前还只能勉强动弹的俞翊身边,啧啧称奇,“我说你怎么这么耐造,原来是有……”
他话没说完,就被俞翊不客气地打断了。
俞翊眉眼淡淡,面上仍然是一片凄风苦雨楚楚可怜,他再次求助,“这位兄台——不管目前是什么样子,可否先把我弄出来?”
他可怜兮兮地伸出一只手,“真的要撑不住了哇。”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下,一拍大腿,“对哦,给我激动忘了!先救伤员先救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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