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冲着医生笑了一下,抬脚,像个刚学会站立的机器人,木讷地从科室走出去了。
闻枫拿上东西,连忙追上去。
“雪雪,我们……”
他刚开口,就被俞雪打断。
“我没事。”俞雪把手缩进袖子里,“我不怕死。”
她连着深呼吸好几口,几乎站不住,靠着墙,她抓着墙角,指间用力到发白。
她不想倒下去,也不能倒下去,“我、我……我怎么在发抖啊,我不是一直想死吗?”
闻枫小跑上前,紧紧拥住她,“不会死的,雪雪,没事的。你没听医生说吗?早期,很小,只要做个手术就没事了。”
“我得癌了……我得癌了。”俞雪浑身都是麻木的、僵硬的,脑袋里被一团白棉塞住了,衰弱到连图像也接收不了。她好像看不见了。
“俞雪,也有可能是看错了,啊……看错了。”闻枫被她吓得连声音都颤抖了,他感觉俞雪现在就是一袋没装满的水泥,怎么扶都扶不住,他想扛起她,可她又不是真的水泥,她是一个被水泥塞住脑袋、塞住心脏的人。
闻枫:“一个片子能看出来什么,可能就是看错了,可能是诊断有误,可能就是一个割掉就好的结节,你不会死的,俞雪,先回家好不好?我去给你约一个全面的检查。”
俞雪的眼前渐渐清明,她看见闻枫的脸上有泪,她伸出手,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一块碎瓷片,她冰凉的手,贴在他同样冰凉的脸上,“你怎么哭了?我要回家了……虽然有点舍不得你,但我要见到我的家人了。别哭……好吗?你这样,我更舍不得了,我该怎么走……”
闻枫低下头,把头短暂地在她颈窝处埋了一会儿,眼泪蹭蹭干净,又抬起头,道:“雪雪,你想走吗?”
俞雪的身体又开始打颤,“还好吧,就是有点害怕。”
她突然就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死后,还能不能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无论能不能回去,反正她注定是要死了。
闻枫想再进去问问医生,又不敢把失魂落魄的俞雪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
“走了。”他拉住俞雪,“我们先回家。”
他认识的医生不少。
他拿着片子和手机,挨个问,同样的问题,问了这个,又问那个。
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像早期肺癌,赶紧去医院。
闻枫:确定吗?
医生:对,百分之九十,去医院,早期,问题不大。
闻枫:治愈几率大吗?
医生:要是从现在开始治的话,没有死亡几率。
医生:别一听癌就如临大敌的,发现得早,做个手术割掉,后续没有不良反应就没啥大事。
医生:话是这么说,不过也别太掉以轻心,以后生活上注意,别复发了,术后恢复也很重要。
医生:死不了,别自己吓自己。
虽是这么说,但闻枫还是不敢松气,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医生的安慰,怕患者胡思乱想,病情加重。
他也不确定这位医生的判断是否准确。
如果手术做完以后,发现扩散了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来俞雪坐在旁边,忙收了情绪,呼出来一口气,装作终于尘埃落定的样子,转过头来,把手机递给俞雪,道:“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个结节,做个手术就好了。”
司机今天坐得格外板正,他不用问都知道老板家里又出事了。
太太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连路都走不好,像个半瘫痪的患者一样,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先生身上。
俞雪没有看他的手机,依旧木讷地看着自己的手。
闻枫抓住她的双手。
俞雪如梦初醒,微微把身子侧过来一点,看着闻枫的脸。
“雪……宝贝。”闻枫知道,这个词会让她安心,因为她妈妈就是这么叫她的,小时候,柳欣也是这么叫她的。
果不其然,俞雪听到这个词,眼珠动了动,神色缓和了不少。
闻枫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宝贝,只需要做个手术,做个手术就好了,别害怕。医生说,不会有事的。”
俞雪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我不怕死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紧张。”
她把脸埋进双手,“其实上次不该救我的。你知道我反反复复想了多少次,才决定去死的吗?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出决定,可是被人打断了……”
“你知道再来一次……又要受多少折磨吗?我的心每天都在流血……”俞雪的声音黏腻到几乎听不清楚,她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好累啊,活着好累啊,被人救活也好累啊。
俞雪:“书里说,自杀尽管是条出路,但也是种见不得人的非法逃遁。虽然我不是为了死亡而自杀,我是为了回家而自杀,但我觉得,这也是种逃避……我不想逃避。”
她抹了把脸,但怎么也抹不干净,“老天可怜我,让我不用亲手了结自己……但是、但是我又……我又犹豫了,我想治疗,怎么办啊闻枫……怎么办啊……”
她放声痛哭,哭得断断续续,时缓时急,不堪入耳。
她以为,她从前哭不出来,是因为心里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她的最后一点自尊、最后一点骄傲,不允许她当着别人的面哭出来。
其实,她的防线早就破了,破得连一根细碎的银丝都找不到了。尽管妈妈每晚都在梦中为她黏连起一点纯净的蚕丝,盼望着这些蚕丝能重新将俞雪包裹,盼望着她能破茧而出,在这个世界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但是这些蚕丝太脆弱了,轻轻一勾,就化为灰烬。
她不是不哭,只是她记性差,都不记得了。
她心里,最后一点点蚕丝,终于也化为灰烬,作为肺上那颗结节的养分。
她的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控制不住的声音似一岁孩童的啼哭,让人心烦意乱。
司机把车中间的屏障升上去了。
闻枫真希望自己能变成包裹俞雪的蚕丝。
他抱紧俞雪,将俞雪搂得一动也不能动,几乎将她揉进骨骼。
他:“老天让你知道自己生病了,是让你赶快治疗,不是让你上天去给他当童子的。宝贝,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好巧不巧,厨师今晚又做了牛肉。
不知道俞雪是真的爱吃,还是怕以后都吃不到了,她塞一口肉,塞一大口米饭,舀很多汤,拌着饭,一口接一口地吃。
“好吃。”她笑着看向阿姨,如果不是因为她拿筷子的那双手不停发抖,闻枫真要以为她完全不在意了。
她又要再去盛一碗饭,被闻枫拦住了。
闻枫:“已经吃了两碗了,你胃一直不好。”
俞雪去拿木铲的手在空中悬停半晌,最终,她收回手,看向闻枫,抿唇笑道:“好,我不吃了。”
她放下碗筷,上楼去了。
她已经想开了,就这样去死吧,也挺好的。
上次想回家没回成,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干嘛要悲伤。
闻枫可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用脚拦住快要被她关上的门,“让我进去,和你说说话,好吗?”
“好。”俞雪答应得很爽快,她松开手,任由闻枫闯进来,“我们去秋千上坐坐吧,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还有一个钱包,抬头看了一眼一步三回头的闻枫,笑道:“这里离秋千就两步路,你还怕我死在路上吗?”
闻枫没吭声,走到秋千前坐下。
俞雪拿了东西过来,准备一样一样交给闻枫,“这是结婚证。”
闻枫立刻站起来,“你要……”
“别紧张。”俞雪按下他的手,走到他身边坐下,“我没说要离婚。我只是……”
她低头,调整了一下状态,咽下哭腔,“我之前一直说耽误你了,占着你妻子的位置,却没办法履行妻子的职责,可我叫你去离婚,你又不去……现在好了,我真的要回家了,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她把结婚证摁到闻枫手里,“这个还是由你保管,你要烧掉还是留着当纪念,都随你,我就是害怕,以后,万一,你的新婚妻子在柜子里翻出来了这个,会跟你吵架。”
闻枫:“不会的,俞雪,我……”
俞雪再次打断他,“还有这个,银行卡,这是我的一点积蓄。之前住院期间,你妈妈怕我自杀是因为缺钱,给我打了两千万,还有我之前工作自己存的三千万,都在里面……我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应该不多吧。”
她看闻枫不收,就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随你吧,反正我以后用不到了,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她转过头,去擦了一下眼泪,再转过头来,发现闻枫也在擦眼泪,“你、你要是方便的话,给我爸爸也打点钱吧。虽然……虽然他给我找了后妈,又给我生了个妹妹,但、但好歹,他给我出过大学学费,这么些年,他也没让我饿着,偶尔还带我出去吃顿火锅什么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让他晚年凄惨吧。”
她泣不成声,但是她还要说。
她从地上拿起一个保险柜,把钥匙递给闻枫,“这里面、这里面……是小时候你给我写的信,我一直没舍得扔,小时候害怕家里人发现,就压在床垫底下,这些年,不管去哪里,我都带着……”
闻枫不敢出声,他怕一出声,就让俞雪发现他在哭。
他摇头,把钥匙推回去。
“你不想要?”俞雪诧异,“你不在意这些……”
“我在意……”闻枫连忙道,哑着嗓子,“但这是你的东西,以后也应该由你来继续珍藏。”
俞雪:“我想珍藏,可由不得我……我要回家了,这些东西都带不走。”
闻枫握住她的手,把钥匙握在她手心儿里,“那你就先存着,等你真的回家了,我再上你房间来取,好不好?你把银行卡也锁进去,好不好?”
俞雪怔怔地看着他,她嗓子太疼了,几乎发不出来声音,“好。那我把钥匙放在枕头下面,你一定记得取。”
俞雪当着他的面,想要去打开箱子,但是她的手不停颤抖,几乎拿不住钥匙,钥匙一次又一次地掉在地上,最后被闻枫捡起来,捏在手心儿里。
“闻枫、闻枫,我要死了。”俞雪哭出来,她忍不住,她忍得胃都揪在一起,“我要死了,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没法继续瞒着……”
闻枫看她要从秋千上滑下去,连忙抱住她。
俞雪:“我每次都不知道怎么说,每次我想说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开头,我怕太突兀了……”
她捂着脸,不想让自己哭哭啼啼的,月下表白,这是件多么浪漫的事情。
但是她没法不哭哭啼啼的,她表白之后,没多久就要回家,没多久就要和闻枫分开。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抑制住自己的痛苦。
俞雪:“但是我现在、我没办法,我管不了什么突兀不突兀,我得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小时候吧,但我那会儿太小了,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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